三剑客·生肖·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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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兔篇


  文/明月
  兔在十二生肖中居第四位,与十二地支“卯”同序,故又称为卯兔。卯时又名日始、破晓、旭日,是早上五时到七时。这时天刚亮,兔子出窝,喜欢吃带有晨露的青草,故合称为“卯兔”。
  兔子成为十二生肖,流传着一个“牛兔赛跑”的故事,大抵与龟兔赛跑无异,所以也无须赘述。兔子所隐喻的内涵十分丰富,但人们说起兔子来,首先就会想到月亮。晋代傅玄曾有诗句:“月中何有?白兔捣药。”宋代词人辛弃疾也写过“著意登楼瞻玉兔”这样的诗句。
  为什么兔子会代表月亮呢?这是因为满月的阴影处,好似兔子杵药,所以从汉朝开始就有了玉兔代指月亮的说法。
  那么这玉兔又是谁呢?为什么会在月亮上呢?流传到现在的说法也有许多种,但是说到月亮就不得不提起另外一位家喻户晓的人物——嫦娥。所以自然而然,就有玉兔嫦娥说,因嫦娥奔月后,觸犯玉帝的旨意,于是将嫦娥变成玉兔,每到月圆时,就要在月宫里为天神捣药以示惩罚。其次,嫦娥奔月后,人们对于她独守月宫的寂寞孤独寄予了无限的同情,所以认为玉兔是同情嫦娥的兔仙,化作兔子去广寒宫陪伴嫦娥的。基于同样的美好期望,也有人认后羿相思难断,所以化作嫦娥最喜欢的兔子陪伴在嫦娥身边。
  兔子代表月亮,属阴,又与金乌相应,常常用来形容男女情事。所以,我们常看到武侠作品中,兔子常常与女子有关。大侠与某位红颜初见,常常未见其人,在奇花逸景中,往往会先跑出一只兔子,再来引出两人相遇。不过许是嫌弃老套,兔子的这一活计,现在都被狐狸抢去了。所以,兔子现在也都豁出去了,舍得一身剐,化身为美食烤兔肉,助力大侠在江湖中的桃花情事,成功率那也是高得离谱。《诛仙》中的张小凡、《皓云凌霄记》中的颜苍恒,用过都说好。
  那么,本期三剑客中又有什么样的兔子呢?
  (完)

抱兔的灵力少女


  文/吟光
  吟光,奇幻小说家。90后,江南人士,游学异域,旅居香港。白天是聚光灯下的主持人,夜晚化身讲故事的织梦者。相信人之所以为者,即因思想的重量,更兼想象的轻盈。执笔当剑,吟光唱亮,醉舞袖袍天地窄。曾获台湾金车奇幻小说奖、香港大学文学奖等,代表作《浮焰沉光》。
  她抱紧咕咕喷气的海棠小兔,轻抚着浑身雪白的双重被毛,哼起歌谣以示安慰。渐渐地,围了一圈黑毛的眼珠失了焦距,模糊眯起,直立的耳朵垂下,她知道,时机到了。
  茶楼
  如如踏进茶楼的时候,老板娘正在跟客人争论酒菜账目,一见她满脸绽起笑容,账目也不管了,直接把算盘丢给小二,迎了上来。
  “如小姐来啦,快坐快坐!上次见你还是个小娃娃,被你娘抱着可讨人喜欢呢!”
  这种老板就是有信口开河的本事,上回她来茶楼明明已经十多岁,而且母亲并不在。如如尴尬笑笑,拍了拍风衣短裙的灰尘,素淡的脸上铺满湖海一般的平静。她寻个偏角坐下,也不回话。
  “来,上好菜!”老板娘不以为意,继续套近乎,“这么多年不见,陈姨可想你了!你娘怎么样,这次没一起来吗?”
  原本安静跟在身后的海棠兔竖起直耳,两眼呈斗鸡状,拼命往她怀里钻。她叹了口气,抱起小兔轻抚白毛,细声宽慰:“阿雪,不要紧,安静。”然后才抬头搭理老板娘,“陈姨,姐姐跟我约了这里碰面,你见着她了么?”
  “没有呀,就快到了吧!”虽然对方完全不接茬,姓陈的老板娘没在意,还是堆起一脸笑,终于忍不住憋出心里话,“那个,如小姐啊,其实陈姨有件事很是烦恼,你娘又几年没来,这不想着跟你商量下……京城有家大酒楼一直想收购咱们茶楼,你知道的,这种事向来要慎重,陈姨就想着……”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算命的。”如如坚言打断,面露不悦。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占卜师嘛!”老板娘忙打圆场,把脸凑到如如近前还不死心想继续探问,“我是说……”
  “砰!”一声巨响打断了陈姨的喋喋不休,循声而望,隔壁桌一位黑衣男子落座,周身散发难以言说的可怖气场,低沉沉吐了句:“酒!”
  那老板娘皱了皱眉,大概不敢忤逆黑衣人的意思,终于放过如如,去那边上酒。黑色是皇族的象征,只有身份尊贵者方可穿着,但老板娘脸上一股不屑的表情,又像对黑衣人有所轻视。
  如如觉得古怪,看了两眼,那人落拓的打扮,面色脏兮兮,低头看不出年纪。唯独腰间配一块黑色玉璧,中央穿孔而过。看形制,果然是皇族之人,不知怎会出现在这样的小茶楼。
  酒上来了,黑衣人也不就菜猛灌一口,驾轻就熟的阵势看得人心惊。刚刚安静的小兔大概被酒味刺激,睁开杏仁般黑色的大眼睛,兔毛竖起,冲着那边方向一阵嘶叫。满店客人都看过来,如如赶忙又是捋毛又是劝,还掏出它最爱吃的车前草,但这回全然无用,阿雪依旧发了疯似的挣扎。
  海棠兔原本胆小,警戒心又强,生人接近都会躲开。阿雪这些年跟在身边,不仅通了人性还深受灵力影响,如果有什么让它极其激动,一定身上有着特别的气息。这样想着,如如又望了两眼黑衣人,没注意到松手让小兔挣脱了。
  “嘶!嘶嘶!”阿雪不顾她呼喊,奔向黑衣人所在桌腿一阵啮咬。对方眼皮都懒得抬,一碗酒洒出去将小兔逼退,那蕴藏的内力是对战成人的力道。见阿雪疼得咬牙,弯身而坐,耳朵向后贴紧身体,纯白的背上骤然起了红色斑痕,如如又痛又惊,正想上前调和,不料海棠兔耐着痛楚,哧溜一下跑了。
  看来这人身上的气质复杂,让海棠兔既想靠近又要逃离。如如想着,移步过去:“这位朋友,我为小兔的失态道歉……不过,你也不必下手如此重吧,它只是……”
  “自保而已。”对方冷冷瞟她一眼,不接话,兀自斟酒去了。   她浪荡江湖多年,剑法功夫不练,最擅长的技能除了逃命就是搭讪,没想到还没使出就被生生噎死。何况跟一只兔子谈……自保?
  跟人搭话紧要是知道对方的欲望,他的欲望是什么呢?如如眨了眨眼,不知如何将对话进行下去,好在这时救星出现。
  “你是……如如吧?组织派你姐姐出外执行任务,我叫岚一,前来接应你。”来人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长衣及地,广袖宽袍,面色沉静如雪,看起来颇为稳重。
  “我命不久矣,难道临终前连她一面都见不到了吗?”如如听了神色黯然,暗自嘀咕几句,又抬起头来,装作无事的样子跟对方说话。
  刚跟如如寒暄几句,一转眼看到兀自喝酒的黑衣人,岚一却大为吃惊的模样:“曜?不是说好我来接人吗,你怎么也来了?难道是……”
  “最烦你们废话!”被称做曜的黑衣人一拍桌子,起身换了个座位离他们远远的,嘴里嘟嘟囔囔,“不让人安心喝酒,一大堆破事。”
  如如目瞪口呆,谁知他拂衣落座,摇头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只好插话询问:“这位……也是同伴?”
  “他是组织来的新人。”
  “什么?组织还接受皇族之人,而且年紀这么老?”这回换如如吃惊,掉头仔细打量曜。
  “哈哈哈哈,他没有很老,只是看起来沧桑。是有特别的身世……”岚一笑了,但似乎不愿多说,岔开话题,“你姐姐要好些天才回来,这几日要逛逛吗……”
  如如心不在焉跟他答应着,捞起桌上的一杯酒就往嘴边送,眼神不住瞟向隔壁,正瞧见那人所佩玉器在光线折射下散出玄黑的暗光,具体纹饰因隔着太远,看不清楚,但必然不是简朴款样。
  清冷之漠淡去,她心头涌上好奇。
  灵力空间
  踏上二楼的阶梯,暗黄木板打晃,吱呀吱呀瘆得慌。她能感受老板娘随后紧跟的眼光。罢了,既然要在别人屋檐下呆几天,帮她看一次吧,如如想。身在江湖不由己,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陈姨,等我歇息片刻,夜晚庭院见。别跟人透露,我不会算命也不是占卜的,仅仅帮个忙。”
  听见这句话,老板娘就像猛然被点燃了的火花,连忙打着招呼:“好嘞、好嘞,就听如小姐安排!快,快给如小姐最好的套房,打扫干净些!”
  她确实不懂巫术,只是生来有些特殊的灵力,可以通过激发灵力看见交错位面的场景。时间是一张千丝万缕、互相接近却互不相干的网状,在每一个节点交界,衍生出无数交叉的将来。就像绕不到尽头的毛线团,路径分岔的花园,站在路口,你的选择就是那个节点。很多人问:若是当时走另一条会怎样?这问题无法回答,如如可以。换言之,她不能预知未来,却能通过施法看到未来的其他可能性,从而了解当下选择是否正确。
  那有什么意思呢?看遍太多的异境,如如有时不禁怀疑,人事哀乐不过如此。
  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能力极有意思,能满足某种不安的心理。那么她就帮忙看看,有时换些银粮,有时换些她想要的。
  进房之前,如如回头嘱咐:“记着,我只能看到已做选择之后的情景,你这决定还没做,可是看不了的。”
  趁老板娘一愣,她赶忙关上门。
  得到承诺的陈姨果然上心,给了间上好的厢房。她摸摸桌上的漆面,觉着自打踏进茶楼,就有股目光一直笼罩自己。她无财无势,无亲无友,仅剩的几位亲人要么不愿理她,比如母亲;要么她不愿理,比如陈姨。一直流浪江湖,少有人打她主意,这回倒是古怪。
  没等坐下,敲门声急促响起,开门就看见老板娘堆起的笑脸:“如小姐休息得可还习惯?赶来跟您说一句,刚才已经应了收购的买卖啦!”
  “啊,这么快?”如如忍不住吃惊,伸头四顾发觉没什么人,“不是说很慎重吗,这点时间就定了?”
  “做生意嘛,抢的就是节点!何况要是如小姐看了说不好,明儿再找理由反悔去。”老板娘终于露出得意的神色,“您看今晚行吗?”
  离十五还有几天,月亮已经足够清亮,如如推辞不过,终究站到庭院中央,脚下伏着不知从哪跑回的阿雪。
  阿雪折腾一天也该累了,晚饭还在干草里掺了些许的安睡药,此时耷拉着眼皮不愿睁开。如如吸口气,在冷风中脱落风衣,露出内里的乳白色短裙,踏步跃起,开始以海棠兔为圆心绕圈。
  奇怪了,那股关注的眼光又来了。如如甩了甩脑袋,竭力将诡异的感觉赶出去,集中精神,保持心境清明。她越绕越快,裙尾的流苏状坠饰飘扬起来,几乎已看不清身型,幽幽燃起的白光将正中的小兔笼罩。
  仿佛没有感觉,也听不见一旁陈姨的惊呼,阿雪毫无反应,只是甩了甩耳朵挥赶蝇虫。
  虽然不是占卜,毕竟窥探天机要付出代价。如如大约六七岁时,发觉禀赋后正好拾到一只孤兔,母亲给想个法子,通过施法于海棠兔身上,人道和畜生道不同,这样也就转移了应现。久而久之,承受了一次次术法的海棠兔灵性倍增,常常成为她的指引。
  凉风飕飕穿堂过,万物静止,时间突然被凝住。约摸一炷香后,白光渐淡,女子脚步站定,长舒一口气似是累极。
  陈姨迎了上来,如如没来得及看见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关怀,喘了口气说道:“看见几个片段,你若没卖茶楼,过些日子朝廷动乱祸及此城,生意几乎停滞。所以这决定该是对的。”
  “好!”老板娘神色接连变幻,最终停留在欣喜,“那就好!”
  “不过——”体力果然不行了,如如叉腰暗自喘气,还没缓过来,一边皱起眉头努力回想,“在那种路径里,虽然国破家亡,但我隐约看见陈姨身边跟着一位女子,大概是你女儿?面容看不清,我是这样猜了……说起来,还没见过陈叔呢?”
  这位老板娘是母亲胞妹,算起来确实该叫姨母,只是如如年仅十数岁就跟母亲分开,跟她也不亲热。因对方有张神似母亲的面容,如如没由来地不愿接近。
  “你叔啊,早就过世啦……”陈姨苦笑,涂满白粉的脸上褶皱凸起,“对了,你近日见过母亲吗?”   “别跟我提她!”见中年妇人突然流露的辛酸,如如顿感不适,怨气骤起。平素逍遥自在、了无牵挂之人,或许心里有个填不进的窟窿。
  朝餐晨露夜卧松,撕开夜幕喑哑的平原,渡过海洋、大地和光电交错的森林,听远方的风吹过一整片郊野。她过上了想要的生活,只是真正挂念的难以实现,但也渐渐习惯。
  “好吧……”陈姨神色黯然,但没说什么,替如如抱起蜷缩地上的阿雪,“如小姐您累了,回房歇着吧。”
  组织
  云雾湿晦锁重山,峰峦出没影绰绰。隐在泼墨山水画中一般掩映回转。如如循着岚一的交代,来到组织总部所在的边郊山林。
  所谓组织,其实就是朝廷特属置办的学堂,培训优异的平民子弟以期未来效力,在此之前,从未听说招收过皇族后人——当然了,皇族内部自有学堂,不与外界交道。如如自幼江湖飘零,潇洒惯了,对这种一板一眼的庞大组织向来反感,但想到那黑衣男子的古怪身世,耐不住好奇,前来探看。
  山间路越走越陡,翻越高坡爬到头,抵达一处雄耸光秃、突兀斜出的峭壁。数十人分为两排,面对高崖,正大汗淋漓地扎马步,阵势说不出的奇怪。一位中年男子背手站在高处,目光如炬,逐个逐个扫视学生们。如如望见岚一和那个曜也在人群中,从远处都能察觉曜脸上丝丝汗成线流下,没料到连眼神都丝毫不动,定力惊人。
  看起来众人已经扎了许久,几位女生耐不住腿脚打了下晃,一颗石子精确地砸来,痛得一晃,紧跟着又几粒石块飞来。如如瞧得皱眉,在崖边的石块旁坐下,没有惊动众人。
  不料半个时辰过去,学生们像钉住一般保持姿势,什么旁的都没发生。
  也太无聊了吧,她心想,也亏这些人忍得住。她拿出针梳细细捋着阿雪的毛解乏,海棠兔舒服得在她手上蹭来蹭去。
  如如闷得甩脚望天,描着云朵的形状,忽听那边传来声响,有人抖到终于立不住又不敢起身,直接摔倒在地。中年男人踱步过去,黑着脸劈头训道:“体力这么弱,还来学什么武?要不赶紧爬起来继续,要不晚饭别吃了,练功!”
  学生咬牙想挣扎起身,尝试了几次却失败了,最终放弃,将脸趴进泥土里。男人哼了一声,大力将其拉起,怒吼:“滚去休息,晚上来找我!”
  从始至终无人发出异议,连那学生也是默默承受了羞辱离去。唯独局外人如如义愤难平,无法理解逆来顺受的意义。她走江湖最爱管闲事,咳了声踱步上前:“这位先生,听闻此地乃是武功堂,为何一个招式都不教只是扎马步?”
  那授课先生瞥她一眼,显然不打算搭理:“你不是学生也不是学堂的人,有什么资格管我?”
  “我确是路人,却觉得事无定论,都可以探讨嘛。”如如娓娓细说,怀中海棠兔开始躁动,她强按住,“您的上堂方式让人开了眼界,仿佛有根无形的绳子,能将这么多学生绑得结结实实。”
  “说得天花乱坠有什么用?”先生似被激怒,一掌拍断她身后的石块,巨响震山,顿时屑碎横飞,“连基本功都不稳谈什么招式!”
  人群发出骚动,那先生严厉的眼神瞪去,大家又迅速静谧。
  如如不擅硬功,但闪避之术是她的拿手活。方才先生刚一出手,她便轻巧避开,堪堪落在另一侧的石崖边,她并不怕,继续言语相诱:“晚辈无知,原欲参览朝廷学堂之开阔气象,不想却见到一堵墙上开着人型皮囊的门洞,而所谓教育便是强令每人捏身入门,听话顺从,皆大欢喜,真是精彩啊。”
  她说话句句带刺,气得先生面色扭曲,又碍于身份不好出手:“不懂规矩的家伙,滚出去!”
  如如撇撇嘴,还想再说什么,被人一把拽回,原是岚一见状过来。他跟先生躬身行礼,又低声解释几句,便要拉她下悬崖去。如如本不愿离开,虽不爱动武,但她还从未怕过恫吓!谁知一直不安分的阿雪此时居然咬了她一口,借着力道松懈,蹦出她的手臂往山下蹿去。这小畜生,她无奈只好跟上。
  “干吗不让我说完——这就是你们的组织吗,太严苛了吧!”她边下山路,如如边气愤地埋怨。姐姐怎能在这样的地方呆下去?
  “这位先生是学堂的院长,掌管大事,性子厉害些。其他的先生并不都如此。”岚一讪笑了声,替她分花拂柳,试图解释。
  “院长如此,风气还能好得了吗?”自来到这里,她就憋着一股气,愤愤不平,“这样的学堂,恐怕比起牢狱不差几分吧!”
  “哎呀!”岚一忙截住她的话头,左右张望,“不可说!”
  “哼,怕什么呀。”
  见少女撇嘴,不以为然的样子,岚一俯身压低了声音:“这是朝廷风气,历来如此。想当年你母亲历任院长,曾推行改革,不也最终失败了。”
  闻言如如猛然抬头,秀眉蹙起,惊声尖叫:“她在学堂呆过?怎么可能,我怎么不知道!”
  “嘘!”岚一忙按住她,轻言安抚道,“那是你出生之前的事……”
  “那么久远的事,你怎么了解?” 如如反抓他的袖子,紧追不舍。
  岚一咳了两声,简单答道:“我不过常去茶楼,听老板娘说的罷了……我带你四周走走吧,毕竟打断授课不合礼仪……”
  见问不出所以然,如如彻底没了闲逛的兴致,打算告辞离去,这才想起此行意图:“不了。我找曜问点事情,就在这等。”
  “曜?”岚一面露讶色,“那可是个难说话的人啊……你跟他熟吗?”
  见对方摇头,他一副为难模样,似乎不好多说什么,关照几句回山去了。她左右眺望,打算先找阿雪,这小家伙不知又跑去哪里,简直恼人。
  因如如以窥探故事为生,但不能透露天机,便跟做诗人的姐姐合作,听后转述给对方,再用讲故事的形式在江湖流传。故事听多了,总觉着人们大多相似,越发乏倦。近来生命力渐弱,急需极端、特殊的案例来刺激,否则就要力竭而亡了。阿雪跟得她许久,很通人性,嗅到有人携带此等气息也会激动,反之则无感。
  “阿雪!阿雪!”她边呼喊边拨过高枝,分开重重树柳,眼下猛然出现个小姑娘,吓了一跳。   小姑娘看着眼熟,身着亮色短裙,无精打采地坐在地上。见她发现自己,耷拉着眼皮也没反应,跟海棠小兔可怜的时候如出一辙。如如撇嘴笑了笑,突然想起,这不是刚才堂上被赶出去的学生么!
  “你找曜干嘛?”
  这日发生诸多的事,没想到对方开口却是这句,如如始料未及,不知怎么解释:“我……你刚才受伤好些了吗?”
  “我知道,好多人都喜欢曜。”对方继续顺着自己的话语走,“可他很难接近,你姐也吃过亏,可要小心了。”
  “你……”如如无语,灵机一通,突然意识到这样教风森严的学堂内也有情事,顿时大发兴致,反过来追问,“原来你也认识姐姐,你喜欢曜?你们……在一起的?”
  “哼,我才不喜欢他!跟我好的是岚一!”小姑娘摆摆手,嘟起嘴,把情绪都写在脸上,“我当然认识你姐,她不在,还是我请人去接你呢。”
  岚一?那个看起来稳重、守规矩的家伙?见对方起身要走,她思忖片刻叫住女孩:“夜晚别去先生那练功吧,来城里的茶楼找我,可以解你困惑。”
  “啊?”小姑娘闻言一脸懵懂,尚未反应过来。
  “如果你是姐姐的朋友,或许听她提过我的能力?”如如扬头,无可辩驳地说,“不过作为交换,我想听你说说曜的故事。”
  曜
  连着两个晚上施展术法,阿雪倒是不累,如如却有些乏力了。但她撑着又转了半个时辰,停下的时候人在打晃,可心里却十分得意。她没猜错,这位女学生果然冒着逃课的风险前来寻她,而且这次的故事有趣。她感到一股由细小光珠构成的力量源往体内灌入,冰冷的手脚缓缓温暖了一丝。
  “看见了。”她叹了口气,在院中的凉亭坐下,“如果几个月前你没答应岚一,还是缠着曜不放的话,他会跟你要好的。”
  “什么?是真的吗!”对方听了几乎蹦起来。
  “我看到几个画面,你们在山上亲密的样子,还有落日下的海边、沙滩……”
  如她所料,小姑娘“啊啊”地大喊,又是懊恼又是激动的样子在院里蹦跶。如如叹了口气,抱起昏睡的阿雪继续叙述,“我还没说完。可是后来……我说后面还有片段,你们在争吵,很不愉快的场景……最后还是分开。”
  “啊?”女孩像被泼了盆冰水,突然定住,又气鼓鼓嘟起嘴,“你没骗我吗?”
  “这是我的饭碗,能砸了么?”她很了解,女孩此刻定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如如按住性子宽慰几句,才将话题转到另一边,“所以曜究竟有个什么样的身世,才让他如此古怪呢?”
  小女孩经了之前的刺激和打击,又跟着打了蔫儿,索性心一横顺势打开心防倾诉:“他这一生不是古怪,只是坎坷。
  “听说曜的母亲是皇族高贵的郡主,却私会身为平民的父亲,有了他。后来他父亲被皇族秘密谋害,他从小被当作血统不纯的杂种养大,在皇族内部备受欺凌。等到稍大一点,曜就叛出家族,声称宁为庶民不为皇族,成为第一个进入平民学堂的皇族。”
  如如皱眉,这听起来像个演义故事:“他既不做皇族,为何还着黑衣、佩黑玉表身份?还有,这么隐秘的背景,涉及皇族丑闻,你如何知道清楚?”
  对方摆了摆手,一副不打紧的样子:“整个学堂谁人不知?连茶楼老板娘、跑腿小二都能给你说上来。至于他着黑衣,我想他毕竟抹不掉骨子里的血脉啊,不穿黑衣,难道要穿我们平民的麻布衣裳吗?”
  “麻布衣裳如何?平民又如何?”如如激动起来,“搞不懂你们为何这么在意身份,朝堂上分显族、望族,学堂里分先生、学生,有什么意义?”
  小姑娘显然被问倒了,满脸错愕:“从来不就这样吗?什么意义?我没想过,可干嘛要想呢?”
  “干吗要想?你们就被这样一根根无形的绳子捆绑,因为绳子之无形,甚至想不到挣扎,就像白天堂上那样!”
  女孩撇撇嘴,不高兴说起这个话题:“那是我偷懒,练功不勤被先生发现了。不能跟你说了,这么晚我得赶回去,要被先生抓到就更惨了。”
  女孩走了以后,带走院子里的生气。皓月如水,几片落叶飘摇,静谧之中如如揉揉太阳穴:“出来吧,都听多久了?”
  没有回应。她打个哈欠:“我说啊,皇族后人还要给您行个大礼才肯现身吗?”
  片刻,黑衣男子从屋顶飞下,腰间玉璧在月色下闪出神秘灵光。那人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脸上微带怒意。如如怀中的海棠兔突然惊醒,在她怀中扭捏。
  “你的故事不是人人都知道吗,介意什么?”虽然功夫平平,但好歹还能听出有人从旁窥探的。她这行最要紧的就是跟人交道,于是面上装作若无其事,暗地观察对方反应。
  曜果然是压抑惯了的性子,生将怒气按下去,转身欲走:“多管闲事。”
  “那你为何来听?”如如抚了抚阿雪软绵的毛,悠悠说道,“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其实最在意吧。”
  “你说什么!”
  “我说你根本不是跟皇族决裂,只是融不进去,不得不换个地界,却发现还是融不进去。”她起身,冷言面对来人,“我的阿雪能嗅出人心,它初見你很是激动,后来却躲得远远,就是因为你身上这种复杂而矛盾的气场。”
  “胡说八道!”仿佛听得见曜咬牙的声音,“自以为是!”
  居然这样都逼不出心里话!如如很是挫败,见对方又要离去,无奈只好添了一句:“我猜,你不是来找我的吧,是因为那个小姑娘吗?”
  曜的步子果然停住。空气静谧数秒,她正自得意,不料下一刻,一柄尖刃送到她颈前。
  “你以为自己是谁,可以操控人心吗?”
  几乎在同一时间如如脖子微转,足尖踮起,身体向后飘。她行走江湖,不知听了多少人间秘密,也遇过差点被灭口的时候,逃命绝技如今派上用场。一边脚上发力,顺着亭台楼榭施展轻功躲开对方追杀,一边十指凝气,将内力拼落出花洒般的闪烁白光,密密布布,在身前织成防护网。
  在她起身的同一刻,海棠兔自怀中跃出,如一道光闪过,没了踪影。   既然如此,总算有些进展,如如站在往后心一横,继续激将:“原来你为了这个。想要却不取,失去又不甘……”
  “够了!”曜大吼一声,冲破白网入来,不顾满身被刺破的细碎伤口,刀刃就要落下。
  “传闻你母亲是中州最好的剑客,怎么武功如此之弱,仅有嘴皮功夫。”
  远远传来曜的讥讽,轻敌了!如如耗尽功气编织的防护眼见被破,心知无力抵抗,闭上眼。
  都怪没好好练过武,加上原本精力日渐虚弱,此一战,大大低估对方实力。原以为学堂教不出什么实战强的剑客,没料到此人意志之坚,甚至远超院长。罢了!本就将死不远,只可惜还没听完故事就搭上一条命,真是亏本。
  以为会有鲜血溅出,却听叮当一声,有人破空而来打落刀柄。她睁眼,不是意想中的姐姐,居然是茶楼的老板娘。
  母亲
  “陈姨?”这回换如如愣了,颓然跌落在地,再顾不及什么曜,“你这是……”
  “我也是上次见你施法才发觉,原来透过阿雪转移折寿的法子不管用了。可就算身体再怎么虚弱,不至于找死吧!”中年妇人敛起生意人精明的样子,眼眸下垂,神情颓然,连声音都变得低哑了。
  “你……”
  “还是说,我那时留下你们姐妹俩而去,所以记恨至今,所以临死也不想着见我一面?”
  易容术!她居然连母亲都没认出来。
  话说回来,十数年不见,何况对方若想藏,谁能认得出?
  如如惊得浑身发抖,不敢置信地握紧拳头。为修炼至高境界而抛下女儿远走江湖的母亲,不告诉她生身父亲究竟是谁的母亲,那些不眠夜她反复怨恨的母亲……她手指对方,连声音都在抖:“你……为何骗我?为何骗我们?”
  “大隐隐于市,在束缚的内部实现敞阔才有价值。”妇人叹了口气,踱步上前想要扶起女儿,面上露出关切的神色,“我去遍远方,求仙问道,最终悟出这个道理,所以回到学堂开间茶楼,借陈老板的模样露面。其实你们从小知道的陈姨,一直是我易容的伪身份,之所以没将其中原委告诉你们,是因为……”
  “不要你管,我们也过得很好!”一把推开对方的手臂,猛然间如坠冰窖,如如手脚发冷,有万千情绪涌了上来。
  从小没见过父亲,未成年就被母亲抛下,她自然是怨的,这份怨气甚至不比曜弱,心中的空洞甚至不比曜难填,她高声尖吼:“因为你的离开,我没被任何人影响,没被绳子绑住!”
  “好了!”在旁看戏的曜终于听不下去,忽而趁二人不备,拾起刀柄攻向如如,“管你是谁,都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刀势狠绝,她尚跌在地上,情绪起伏,失了反抗之力,下意识拿手一档,心知这下必要见血。
  果然血滴了下来,腥味渐次,但臂上竟没有痛感。
  “是啊,她终究会死,但不是现在,不在这里。”如如睁眼,却见有人替她受了一击,以淡然的情狀挡在身前,血尚在淌,手不持剑,但指尖凝起一柄细细如刃的白光——凝气成刃,这是凝剑术法的最高境界。
  或许揣测敌我实力,或许被那种护卫的姿态打动,曜冷着脸,没有再出剑。
  如如仍然赌气,吸吸鼻子一把推开妇人:“不要你救!”
  果然是她,果然是她!除了生命,母亲唯一给自己就是这家传的凝剑术法了。那些幼年手把手持剑授业的记忆,几乎是无数个暗夜里反复纠缠的梦境,因依恋得深,被抛弃后才更加恨吧。所以她从来不练剑术,偶尔保命使出,也是污七八糟。
  中年妇人并不生气,吹声口哨,一直躲得远远的海棠兔从门口探出半个脑袋。母亲将它抱起,送入女儿怀中:“曜公子也许就是来找你的。他也有求而不得的心事。”
  男子神气一凛,下意识瞟向衣角玉璧,持刀的手微晃,露出半刻失神。如如暗自叹了气,修炼这么多年,还是母亲看得透。
  “好吧。”她揉揉太阳穴,恢复镇静姿态,起了身,坐回凉亭中央悠悠发声,“曜公子性子坚冷,心事深沉,或需器物为媒方可施法。”
  “什么?”曜被唬住,大抵从未听过这个说法。就连一旁妇人都怪异地瞧她。
  如如面不改色,滔滔不绝胡扯道:“因心思复杂之人,命运线也错综交叉,难以看清。寻常我施法于人,此等情形,若施法于一常戴在身的物件,功效更佳。我看你腰间那玉器便不错。”
  曜脸色黑沉下来,但忍住没有发作。见对方纠结模样,她心情转好,哼着口哨观起戏来,继续火上浇油:“见你贴身珍藏,定是十分紧要,最好讲清楚它的来由,故事越精彩越好……我的意思是,要了解你的命运前情,方知来日走向!”
  这话不知怎么又刺激到了曜,男子恼怒起来,一把抓下玉璧作势摔去:“胡说八道,哪有什么紧要!”
  玄黑质地的玉器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月色下反射出浮光掠影般难以捉摸的气质,仿佛要向月亮而去。如如欲跃起去夺,可惜刚刚受伤未愈,一口气没喘上来,咳着动不了身。
  曜冷哼一声,正要伸手抓住坠落的玉璧。忽而风起,有人从旁掠过,一把截走玉璧。
  难道姐姐终于到了?如如期待地仰头,逆着月光,震惊望见来人居然是岚一。
  “是啊,此物确无紧要,不过是你父母的定情遗物罢了。”岚一的声音依然平韵风雅。
  如如大为吃惊,没料到他功力之深,以至于自己察觉到了曜的隐藏,却全没发现还有另外一人。
  曜收起了几乎拔出的刀,看来对此人有些顾忌,冷冷发声:“哼,你知道得还不少,子陌真是什么都告诉你。”
  “那丫头脑袋里除开这些事,也不想别的。”岚一步入凉亭,转手交给如如,解释道,“怕她出事跟到这里,后来也就顺便听了下去。”
  “今晚真是热闹。”就着月光,如如苦笑,详细观察玉璧纹路。内圈沿边饰有回旋弧线,中间为一小圆圈,看似水隆起状,又如浩渺银河。事已至此,不施法怕是不行了。
  心结
  她轻抚不断喷气的海棠兔,哼起歌谣以示安慰,直到那双围一圈黑毛的小眼珠失了焦距,模模糊糊眯起,直立的耳朵塌下,时机也就到了。   盈盈漫天的银光在庭院间流转,连着三场施法几要夺去如如最后的精力,可她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命数。殉道人从没有回头路。
  结束的时候,如如双脚发软直接跌倒在地,连推开母亲前来搀扶臂膀的力气都没了。她喘息好久,饮下一碗水才缓过来,跟静立在侧的曜说道:“我看见,咳咳,若一年前你没有叛出皇族,在某个机缘下翻了身,可以不受欺负,还能守在母亲身边尽孝。”
  曜皱了皱眉,面上的僵硬终于被打破:“然后呢?”
  “没有然后,没有转折,咳咳。”如如又咳起来,说得断断续续,“就看到……我就看到这几个片段。”
  黑衣少年在寒风中愣住,如如也不发话,时间突然静悄悄。
  “那或许是好的未来,”妇人突然发话,“可你怎么不知道,在这条故事线里走下去,不能造出更好的未来呢?”
  许久,曜不动弹,眼中流转出数种情绪。直到岚一大力拍他的肩:“你知道这黑玉为何呈圆弧形吗?”
  此言一出,刚喘过气的如如也好奇瞅来。岚一振衣,继续说道:“因它寓意命运即是如此,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出发的原点。”
  “扑哧”笑出了声,向来爱编瞎话的如如听了,深以为岚一也是同道中人,根本不信,一口水笑喷出来。岚一望她一眼,不为所动继续说下去:“你恨皇族,但从未忘过他们。就像你恨过往,但那何尝不是构成你的一部分?”
  一直在旁沉默的陈姨听到这里,突然发话:“有时候成为陌生人,就是真正的爱。只有恨,才会让人铭记。”
  “岚一,你回去吧。”曜似乎倦了,垂下头,嗓音沙哑,“我知道是娘派你来监视我的,我不会透露那些有悖家族利益的消息,你可以放心。”
  “到现在你还不愿意叫一声弟弟。”带着几分苦涩的笑意,岚一答道,“我可不是为你留在这里,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为了子陌呢?”
  “咳咳咳!”刚擦完嘴打算喝第二口水的如如闻言再次呛住,咳得说不出话来,满脸通红,但眼珠滴溜溜打转,燃起了听故事的熊熊冲动。
  这一下,庭院中紧绷的气氛被打断,岚一朝如如笑着走来,接过她手中玉璧抛还给曜:“曜的平民生父死后,母亲被逼改嫁皇族内裔,我便是他同母异父的兄弟,只是这家伙从来不认。总觉得我抢走他的父母,抢走他的身份,还抢走他的女人。其实啊,是他的又怎会抢得走,除非自己不要!”
  如如终于明白为何岚一这样关心曜的动向,甚至超过子陌。她哀叹:“至少你的兄弟追着你走,而我这么久都没等到姐姐;你是选择离开了母亲,而我却被母亲抛弃。论惨,到底谁更惨!”
  曜的情绪恢复了寒峻,皱了皱眉,最终什么都没说,收起玉佩和刀器抽身离去。
  岚一跟中年妇人打声招呼,转身去追曜之前,对如如留了一句:“你的母亲这不是来救你了吗?是你的,也从未弃下你。”
  “谁要她救……”她心有不甘地嘟囔。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月色盡处,庭院重新空静下来,妇人这才转向如如:“刚才那场施法,你骗他的吧!在这样的精力下,你还能看到什么?还器物为媒,演得倒像。”
  “拜您所赐,都是给陈姨算什么收购茶楼害的!”如如瞪了她一眼,讽刺地回道,“我就是乐意逗他!不喜欢他的自我束缚,一面放肆一面束缚。”
  “那你呢?”妇人叹了口气,不得不今夜现身,是因为再不来女儿就要自戕至死了,“你觉得离了我,找着了纯净的自我。可世上哪有唯一和纯粹,你这孤僻桀骜的性子,又怎说不是由于年少独立而成的呢?”
  如如听了仰天发笑,笑声回荡在空落落的院子。怒气围绕的她双手翻起,凝气成网瞬间碎碎秘密笼上天际:“你想说什么?难不成还要谢您的不养之恩?连凝剑术都只教了半截,也不怕我死在路上,没见过这样荒谬的母亲!”
  妇人眉间紧缩,神情专注,指尖再次凝出锐利剑气:“这凝剑之法,我早就教完了——最紧要的便是意志坚确,不得有一丝犹豫。”
  如如笑声渐弱,转为凄惶而泣。她没有回话,眼角渗出两点温润。
  “对你和你姐,我确是有所亏欠。往事已矣,错不能偿。”妇人垂下眼帘,声音微微发颤,“然而,就像曜为自我所困,我希望你不要困死其中。即便死,也不能作茧而死,那就白活一场了。”
  庭院夜凉,忽然变成了一整片空旷的大海,看不见边界的虚无,铺盖天地的寂静。如如想起童年练剑的记忆,那时她总学不会凝气,母亲就一遍遍示范,她还是撒娇太难,非要母亲输入真气相助……可后来,揣着云游之心的母亲去了异域漂游,把姐妹二人托给学堂照管。她哪受得了先生们古板严厉,仗着有灵力的手艺踏上了山川湖海,其实内心深处,何尝不是想追随前路呢!
  记得某次,她试图寻找母亲踪迹,却得到回信一封:“吟游是独自之事,你若意志坚定,何必寻我?”
  她真的恼了,自此再不联络,心思也转寒。纾解这深深埋藏的郁结,或许只是一声歉意。
  “自出生始,你体质与常人不同,生性极寒,却有灵异的禀赋。占卜师说,起伏强烈的情感刺激就是你的生命动原。但最深的感悟,必须独自获得啊,就像你对曜的好奇,和对学堂的厌恶。我只能逼你出走。不像你姐,步了我的老路——最终还是受到学堂捆绑!”见如如情绪缓和,妇人终于吐露心扉,“如果家人是个小圈,而世界是个大圈,我所做的就是把你从圈子推出去。”
  “可我还能治愈吗?咳咳……只是发功,就快去掉半条命。”如如收了漫天光网,按住起伏不住的胸口,努力喘气,“既然殉道人的宿命不过是个死,早些和晚些有什么分别?”
  “阿雪还未这样想呢!”妇人以晶白光剑指了指趴在地上沉睡的海棠兔,又从怀中掏出一个乳白瓷瓶,“这是我找来的续命之药,尚可延续三年之期,再往后,便要看你寻到故事注入生命力。你以为自己看多了世事,就算看透了吗?既然信了命,就该继续这场运命。”
  如如不言,接过小瓶,握在掌心细细摩擦。岚一临去的话在耳边回响,她接近曜又憎恶他,因为对方仿佛自己的一面镜子吧。但如果真是骨肉亲人,哪有什么心结和仇怨不能解?就算真不能解,至少,可以带着它继续生存。   打开盖子,她一口将药吞了下去。
  转瞬一股子热量注入血液,几乎冻住的手脚也暖和起来。东方有微薄的曦光亮起,风吹动枝叶发出沙沙声,停驻的时间重新流动起来。
  此日,阿雪终于醒来,应该是昨夜睡得香甜,呜呜哼了两下,听到主人招呼,往门外跑去。
  “陈姨,我走了。”如如踏出茶楼的脚步比入来时候轻快,她整了整裙角流苏的褶皱,抱起小兔:“请跟姐姐说,等不到她回来,我要上路搜寻故事了。但愿还有相见的某天,那时,还在茶楼等。”
  就像陈姨是另一个母亲,姐姐就是另一个自己。深居学堂,循规蹈矩,或有情愫也抑藏心底。看得到她,才看得到自己的位置,但两者无法共存。
  会共存的。而昨夜母亲轻抚她的头,说道,某天你接受了完全的自己,就能等到她了。
  妇人手上的伤疤已被包起,面色也恢复如常,为如如送上早已收好的包裹衣物,还有一抹忧虑而又欣然的笑意。
  如如搓了搓怀中阿雪毛茸茸的身体,暖和的手感,海棠小兔呜呜回应两声。在转身离去之前,她终于吐出最后一句话:“但愿那时,还能见到陈姨。”
  (完)

玉兔


  文/孔雀裘
  孔雀裘,喜欢旅行,感受不一样的风情,收获最特别的故事,独自漫步在林荫小道上细细品味。
  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尤炼饱餐后,整装完毕,最后一次检查兵刃,心中默念:“爹,娘,孩儿今日必为你们报仇!”推门大踏步而去。
  “传说她既美且媚,你可不要一见就手脚酥软啊哈哈……”宋飞信离开前,仗着自己轻功卓绝且酬金已到手,肆无忌惮地对尤炼说笑。
  “传说?难道你并未见过她?”尤炼瞪着门外的宋飞信,目光不甚友善,“那你还敢告诉我,酉时玉兔会在西江边现身?你若只为骗我银两,我不会放过你。”
  “哈,我芥子帮的消息何时有假?”宋飞信傲然道,“我确未亲眼见过玉兔真颜,但她酉时现身西江畔,定然不会错。你不需知晓我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只管报你的仇去吧。佳人在候,祝你好运,只是别找错了人哦。”
  “不会,我见过她,一定认得。”
  仅论容貌,或许玉兔确是佳人,否则,当年峨眉派一对人人称羡的鸳鸯,江湖闻名的侠侣,又怎会因她而自毁,落得如此凄惨结局呢?但对尤炼而言,此次所赴绝非妙约,而是一见面便会兵刃相向,血溅当场的生死之约。自己对玉兔,也定不会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
  只因他便是十五年前那对鸳鸯侠侣,尤铁与常婵娟唯一的儿子。
  二、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行至西江岸边时,月已高悬,江畔道上有漫步赏月者不少,但尤炼一眼便认出自己要找的人。一株柳树下,一袭白衣的女子远离旁人,独自遥望,像在等待着谁。只从背面看那窈窕身形,已可想象她的动人容姿。
  她现年应已是卅余岁,尤炼深深吸气,努力将脑海中残存的幼时印象排除。大仇欲报,大敌当前,需保持身心坚定毫无动摇,更需抓住一切机会先发制人。她背对自己,最适合偷袭,要战胜劲敌,当然管不了恁多道义,正面相抗,恐难报仇。传言玉兔不但从自己父母处学到峨眉武功,又风流浪荡江湖,韵事不断,勾引唐门弟子,借机偷学暗器与用毒,可谓是一身的功夫。否则,当年她怎能毒倒人美功夫更俊的“赛嫦娥”常婵娟,又怎能使出阴损招术,让天下有数的用剑高手尤铁惨遭阉割之耻?
  不知是否激荡的心情影响了前进的脚步,尤炼绷紧神经靠近到几丈时,白衣女子叹气出声,一口道破:“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要靠如此下流的背后偷袭,来对付一个女子吗?”
  尤炼闻言顿时手足僵硬,动弹不得,只眼睁睁地看着她衣裾飘摆,旋身回转。她竟脸带面纱,原来宋飞信“未亲眼见过真颜”意指如此。但与她背身时的感觉相似,不须得见容顏,你便会相信她的面纱下藏有倾城之貌。
  尤炼握紧手中兵刃,凝聚恨意,咬牙答道:“你是玉兔,怎会是寻常女子?听闻你峨眉、唐门兼修,若不施偷袭,我也不知斗不斗得过你。胜败事小,但伤父杀母之仇,今日我一定要报!”
  玉兔出奇的好脾气,面对咄咄逼人的尤炼,柔声徐徐道:“你是尤铁与常婵娟之子,既有峨眉血脉,又得许多人指点武学,你才是真正的各家兼通,怎不对自己更有信心些?”她的声音听起来仍似廿余岁的青年女子般娇美,入耳动人。
  尤炼闻言,胸中却似有鼓擂响,浑身剧震。她说得不错,自己确是这样。
  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十五年前,峨眉派声势浩大,胜过今日许多。只因峨眉派以男女双修立宗,弟子二人常为佳侣,既是心意相通,亦能相互照应,闯荡江湖尤为得心应手。而其中佼佼者,便是尤铁与常婵娟这对璧人。彼时尤炼年方五岁,记忆时有模糊不清,但对在父母身边渐渐多出的那个年轻女子,他是有印象的。幼儿所记,无非木剑、糖果、小皮帽,及她那袭白衣。彼时她笑语晏晏,温和可亲,还未恶名远扬,也未有“玉兔”这称号,尤炼也曾天真地把她当作姑姑看待。
  直到那夜,父亲哀号狂奔,下身淌血,母亲平躺在床,身体冰冷僵硬,至死仍不肯瞑目。而她就这样消失不见,从此江湖上再无尤铁与“赛嫦娥”,却多出一个“玉兔”。
  “玉兔,她竟配叫这样仙气的名字?”常婵娟的师叔,峨眉名宿玉松恨恨道,“她只与玉兔有两样相似:红眼、长耳。尤炼,好好练功,他日大成,找到那贱人宰了,为你父母报仇!”尤炼一剑试出,重重点头。
  那夜过后,尤铁与常婵娟膝下的无忧孩子亦不复存在,有的只是一个满心寻仇的尤炼。不错,玉兔,她红眼善妒,因爱生恨,羡尤铁与常婵娟之美满而又勾引不得,于是毒杀母亲,阉毁父亲;长耳善窃听,偷学峨眉武功与唐门暗毒,否则怎会是父母对手。江湖中人现已全部知晓,神仙侠侣尤铁与“赛嫦娥”是如何不堪一击,被她插入其中周旋,最终落得一个受阉、一个身死的结局。做下狠事后还要落井下石,恶意毁人声名,也就只有她才会这般歹毒吧!   脑海中伤心往事一闪而过,尤炼强制切断,将注意力尽数集中至眼前,铿然拔出兵刃。
  “你是用铁扇?”玉兔讶道,“玉松师傅未教你峨眉剑吗?”
  “贱人!你从我父处偷学峨眉剑法,又研习多年,明知我用剑必不如你,还要惺惺作态!我今日偏用铁扇胜你!”尤炼怒喝,凝力运气,临战姿态已出。
  玉兔点点头,叹道:“我竟忘了,我原来会使峨眉剑,难怪你有所顾忌。你既用铁扇,想必妙绝山庄的奇书上定有异术,那便使来试试吧。”话音未落,劲风削裂她轻柔之声,尤炼抢先出手,一上来就是凶猛进攻的招数。他心中惊骇,自己得到妙绝山庄奇书一事,不过数月,知者极少,这女人却得到了消息?果然耳长!
  玉兔侧身闪过,顺势抽出长剑,剑锋走势轻灵,确是峨眉剑法。片刻间两人早拆十余招,惊散江边行人。
  “你使得不赖,但远未到第一流境界,且其中掺杂不少峨眉剑的路数。既如此,究竟为何要弃剑不用,改用铁扇?”激战中玉兔仍有闲暇关心探问此事,足见她功底深厚,超出尤炼不少。
  “少废话!”尤炼蓦然开扇,横拉斜画,脚下也配合踩出许多纵跳步子,攻势顿时立体。
  玉兔发出一声轻笑:“有意思。”不急不躁,先避锋芒,再伺机反击,不知不觉间轻轻易易就将狠招化解于无形中。似乎她根本未尽全力,尤炼就已无计可施,奈何她不得。
  尤炼张开扇后,定心不少,沉住气看她招数,手中铁扇一式一式使全递出,攻势渐缓。自己失去父母后,辗转流浪近十年,投师学艺数人,十几岁时方才得遇玉松,峨眉剑法本就没练几年,又兼用铁扇舞出,自然不精纯。然而奇怪的是,玉兔手中的峨嵋剑术竟也不是那么熟练,招式常有偏差,能压住自己铁扇大半是靠她深厚一筹的功力。十五年的剑术怎会如此生疏,莫非她偷懒练功不勤,或是主练其他?
  尤炼念及此处,佯做移位,铁扇摇摆,半遮半扫,如同搧风。玉兔视之儿戏,毫不理睬,长剑当空取中路而进。来得好!尤炼暗叫,掩扇回挡,趁玉兔视线被扇面蔽住的一刹,左腕急出,三枚暗器瞬间打到她身前。
  “哎哟!”玉兔一声惊唤,退步撤剑,同时左掌来救。三枚暗器叫她避开一枚,剑身磕歪一枚,最后一枚只能靠肉掌应付。幸好那暗器只是一粒圆珠,随她左掌甩飞出去,爆裂无形。否则若是飞刀飞镖一类带锋利刃尖的暗器,哪怕她掌蕴内力,也难免破皮流血受点皮肉伤。
  尤炼并未趁机抢攻,他比之前讶异更甚,就算夜晚视线不佳,这三枚暗器本也是完全不指望伤到玉兔的,没想到她应付下来竟如此狼狈。从唐门偷学的暗器功夫,难道她也不练吗?
  四、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唐门的暗器功夫厉害至极,尤炼拼死躲过唐针发出的那一针,收势不住,直滚到山崖边,冷汗直冒。再差一点他不是中针就是跌出崖外,结果如何不难想象。
  唐针也未追击,仍立在几丈外,手指捻着另一枚针把玩,笑问道:“我唐针的针,滋味怎样?告诉你,一般人连见到飞针的机会都没有,就已见鬼去了。你能试尝一枚,也算是难得了。”
  尤炼骨碌翻身爬起,只觉口干舌燥。只从这枚飞针,他就知道自己不是唐针对手。可是,妙绝山庄的遗册,实在不肯就这样让出去,这一路的寻踪觅迹,血战凶险,太不容易。到头来,自己面前只剩最后一个对手,不战而弃如何心甘?
  装有妙绝山庄奇书的紫檀木匣在不远处静静等候,像在无声观看为它而来的一众好手,厮杀过后谁能拥有。它旁边是一名玄冥教徒尸身,再旁边又是死在这名教徒手下的人。放眼望去,山麓上的陈尸不下数十人。尤炼咽下唾液,哑声答道:“唐针,你的飞针果然名不虚传,今日领教。但我也未必斗不过你!交手胜败生死一线,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言罢霍然拔剑,直指唐针。
  唐针点头:“峨眉剑,单看起手就很有架势。尤炼,听闻你学过的武艺不少,是否其中仍以峨眉剑最为厉害?”
  “我為何要告诉你?”尤炼冷哼回答,心下却是暗惊,唐针不单一口叫对自己名字,而且对自己经历看来了解不少。
  “其实你答或不答都无妨。”唐针只管自说自话,“恶战之际,一个人当然会把最拿手的功夫用出来,你佩的是剑,自然说明在所有武艺中,你最有信心的还是峨嵋剑术,不会错的。但可惜峨眉功法一向看重阴阳双修,你独身修炼难免大打折扣,与你父母的造诣恐怕相差甚远。唉,玉松老头也不知为你寻个伴吗?”
  “哈哈哈……”尤炼只能以大笑掩饰内心的动摇不安,“你废话很多。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
  “只因我并不想与你生死相拼。”出乎意料的是,唐针主动先退一步,“你未拔剑仅靠身法便能避我一针,应是得益于‘醉侠’黄饮所授八仙步,可见所学众多,难以预料。如你所言,交手胜败生死一线,我实不愿为这本不知写着什么的鬼书跟你搏命。”
  称妙绝山庄密册为鬼书?那你千里追寻,杀败数人是为何?尤炼腹诽。路上恶战连连,自己一直抱定后发制人的宗旨,隐迹藏形保存实力,倒是唐针从开始便已出手,除不用飞针绝技外几乎毫无保留,夺书意愿可见一斑。现在却说什么不愿为鬼书搏命?
  唐针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哂笑道:“唐门名声虽不佳,我便不能做个君子?你是尤铁和常婵娟的儿子,总算得上一号人物,和你生死相拼,说不定落个同归于尽的下场,有何意义?我便与你文斗一场,分出输赢,岂不更好?就怕你不敢而已。”
  “为何不敢?”尤炼明白得很,硬拼起来自己胜算或许只有一二成,眼下他主动提出文斗,能有转机自然不应放过。
  “好!连方式都不问就敢应战,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唐针赞道,“在我看来,单凭这点你便已胜过尤铁。”
  “别说了!”唐针的话像针,刺痛尤炼心肺。尤铁受阉后性情大变,竟不顾亡妻孤儿,以残体之便投身宦门,一心追求利禄,做到皇宫内侍监,自绝于江湖,乃是尤炼十五年来最为伤心不解之事。“此地仅你我二人,别再提我父亲!家门之事,与此无关。”
  “只是为尤铁手中的峨眉剑可惜罢了。”唐针摇头,“不提便不提吧。我与你约定文斗之事。”   你离我两丈,再受我一针,若能不闪不避应付过去,便算你赢,此书归你。
  尤炼面对唐针站定,贯注全部功力,呼吸渐急。方才躲他一针已是勉强,现在竟不得闪避。那只好聚精会神,看清他的发针动作,然后招架。
  “不必那么紧张。”唐针举起指中细针,似笑非笑,“我不射你要害,就算真个中针,也死不了。能这么近看我发针的机会,世上也绝无仅有。瞧好了!”
  五、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玉兔收掌,面纱飘动,月色下隐约可见容颜:“暗器功夫,也不错了。”
  “伤不了你,算什么不错?”尤炼猛然醒神,这里不该耽搁,“再来!”合身而上,铁扇大张,两人又战到一起。
  她峨眉剑术不熟,是否因她没有爱侣难以修行?她应对暗器不擅,是否因她从唐门弟子处偷学到的是用毒之术?尤炼且战且留心观察。
  玉兔剑尖轻点,带笑道:“还要打多久?你赢不了我,我也见识了你的本事,接下去还要怎样?”
  “你看着吧!”尤炼扇风愈猛,纠缠着她的剑身。从开打到现在自己一直全力以赴,再坚持不了多久,胜败就在这一刻了。
  “嘿,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压箱底的绝招。”玉兔的剑风随声变化,疾走凌厉,原来她刚才根本只是用出一半的功力!真正施展出来,尤炼在她手下绝对撑不过半炷香。
  “哧”的一声,尤炼衣襟被割断一截。
  “绝招呢?”玉兔嗤嗤笑问。
  “这就让你看!”尤炼也发了狠,半步不退,死死抵挡。
  “下次我就不是只削衣服了,你小心些。”她就像长辈在给小辈指点,尤炼找她报仇是拼上性命的,她却毫不在意,怎么回事?
  尤炼已无头绪,只盼决定性的时刻快快来临。
  “你在想什么?太不专心了!”玉兔轻叱,抢占中门,连环三剑,迅捷无比。
  尤炼挡开一剑避过第二剑,第三剑无论如何躲不开,眼睁睁看着剑尖指到自己肋下。
  可是这一剑终究没有刺中。玉兔自己失了准头,偏得离谱,脚步也随之踉跄,站不稳身子。成了!尤炼暗叫,好险,再迟一刻就晚了。只见玉兔摇晃几下,单膝跪地,以剑支撑,难以置信的问道:“你做了什么?我使不出半点力气……”
  “這便是妙绝山庄密册中所记奇香,失筋麻骨散。”尤炼终于斗倒了她,心内却没有想象中兴奋,只淡淡答道,“改用铁扇,只为在扇骨中藏入无臭‘失筋粉’,配上方才打出弹粒中的无色‘麻骨末’,凑成合剂。你不知不觉间早已吸入,一俟在体内融混,当然无力。”其实以她对毒这般不设防看来,直接使用或许照样奏效,不需多费心思。
  “不错,不错……用毒的本事,也有了。”玉兔强撑说完,手足俱松扑倒在地,剑咣当摔远,面纱也无助飘落。
  “论真功夫,我差你不少,要报大仇,只好出此招数,你就认了吧。”尤炼胜之不武,心中竟然有愧,连忙甩头挥去,拾起她的剑,步步走近。
  “我认了……小炼,让我好好看看你吧。你出息了。”玉兔挣扎坐起,抬头,尤炼心中一荡。当年她确是叫自己小炼,想不到竟还记得清楚。月光下,她的面容终得见,原来已不甚年轻,只是双眸莹莹水亮,仍显活力。
  “别这样叫我!”她是自己伤父杀母的大仇人啊!尤炼猛省,怒道,“今日不用妄想攀谈旧情乞我放过你!我所记得的,只有你玉兔对我父母所做之事!”
  “不想让我叫你小炼吗?那么,你也不要叫我玉兔。”她喘息道,“像从前那样叫我,免姑姑。”
  对呵,她本来当然不叫玉兔,她是有名字的,王免。只是在父母折翼后,为契合常婵娟“赛嫦娥”之名,江湖中人才给她的名字各加一点,起了这个含义深远的绰号。
  尤炼惨笑:“让我像从前那样叫你?叫一个杀母仇家?”
  “她是自己饮下毒药的。”王免低声道。
  “好,好个说法。你端给她,她自己饮下。”尤炼强忍泪水,切齿道,“我只问你一事。毒杀我母亲是因妒忌,伤我父亲又是为何?你竟对自己的心上人也下得了如此狠手?”
  王免定睛看着尤炼双眼,那里面有太多情绪,看得尤炼几乎受不了要偏头。
  幸好她眨眼过后,藏着的那些内容均不见了,显露的只是一副无所谓的轻狂模样:“玉兔的兔字,对应地支卯,而卵字去掉两点便也是卯。所以我摘掉他卵字的两点,让他凑成卯字,好与我成双成对呀哈哈哈……”说到最后,狂笑起来,简直像一个失心人。
  尤炼血涌上头,牙关不自觉咬紧,手中剑也捏得死紧:“疯子!我不报仇,誓不为人!”
  六、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夜深人静,酒肆打烊。尤炼跌跌撞撞提着未饮完的残酒瓶子,独自晃荡。
  “醉里乾坤大……哈哈,饮师傅,徒儿今夜,总算能醉一回……”
  “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旁边有人冷冷出声。尤炼睁大眼看,原来是宋飞信,“你这家伙,还跟着我做什么?需知我早已付过酬金……”
  “自然是,有新的消息卖给你。”宋飞信走近,与他并肩,“有关你父母和玉兔的消息,怎样?要买吗?”
  “你!你还知道什么?”尤炼登时酒醒一半,“我去找她前,为何不说?”
  宋飞信眼神很怪:“芥子帮向来公道,这些情报在你寻仇前先卖,不如现在值钱。现在你心中疑团甚多,当然要多出价钱来买。”
  “废话少说!我买!”尤炼丢下酒瓶,伸手想去揪他,不过以宋飞信的轻功,当然抓不到,
  “黄金十两。换个地方说话。”
  尤炼的腿脚将他带着,跟随宋飞信而去。
  尤炼的耳朵也将宋飞信的情报一字不漏的带进他心里:“你道我为何那么轻易便能寻到玉兔,还能为你约定见面时间?当然是因为她主动找上门来,想要见你。这些年来你学有所成,大半都是托她暗中相助。不信你可回想,当年是怎么遇见‘醉侠’黄饮的。又为何十年间不见的玉松,突然就能找到你这个长大的孩子。”
  “我不信……”尤炼不停摇头,若信了他,自己内心必会崩塌。
  宋飞信亦摇头:“不信也无用。我芥子帮众消息之灵通,是你无法想象的,只看说与不说而已。你再回忆,追寻妙绝山庄遗册的路上,唐针名为夺书,实则为你打发许多劲敌,最后还以飞针绝技显露你眼前——能近看他缓慢发针,胜过苦学一年。若非如此,你的暗器功夫,能有现在水准吗?唐针与你素不相识,为何手下留情赠书与你?只因他是王免闯荡江湖结交最密的朋友。”
  “说来十五年前,你父母之事,与王免实在无关。她本认尤铁做大哥,又与‘赛嫦娥’有旧,时常拜访也属平常。要怪只怪你那心术不正的父亲,本就好寻花问柳,娶了‘赛嫦娥’仍不知足,还爱往青楼里钻,后来竟把歪门邪念动到义妹身上。王免虽逃脱,怒意难消,告诉‘赛嫦娥’也是理所应当。常婵娟又是个刚烈性子,当晚就药晕尤铁,下手阉割,随后服毒自尽。不然以尤铁的剑术,若非枕边人,焉能轻易受阉?当时你尚小,自然不会懂得这些,我也是受你所托后,才从帮中前辈处查问得来。王免见此结局,心里也是难受,从此便成了玉兔。她不肯对你说出真相,多半是怕你承受不住,乖僻厌世吧。我知她定不会伤你,才打算待你寻仇过后,再把这些说出来,多卖个好价钱,没料到你竟能制住她,啧啧……还好你未杀她,否则我日后于心难安啊。”
  尤炼脑中一片茫然,他当时始终刺不下那剑,最后只断她右手二指,叫她再使不得剑。自己深觉愧对父母,只好借酒消愁。现在,已不知要消的是哪种愁。
  “你若仍对我芥子帮的消息存疑,我便再多说几句,叫你相信。”宋飞信自己动手从尤炼囊里摸出足数酬金,“她只与玉兔有两样相似:红眼、长耳!这是玉松教授你武艺时所说的话,当时在场的只有你二人,没错吧。但在芥子帮,这话流传甚广,大家都做笑谈。你该知道,我芥子帮的消息有多厉害了吧?”
  见尤炼一动不动,宋飞信收好酬金,也自行离去,风中飘着他留下的末句言语:
  “其实她与玉兔最相似的,是温和的性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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