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我下乡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农业连队当机务排长。那是深秋的一个傍晚，我带着机务排的知青战友和老职工刚刚从地里收工回来，就被指导员和连长叫到了连部。他们阴沉着脸告诉我说，牛倌老韩头到南边草甸子放牛，有两头牛贪吃，不小心陷到沼泽地里了，问我有什么办法能把牛拖出来。我那时年轻气盛，也没来得及细想，脱口就说，用拖拉机往外拽呗！一语重千钧，抢救耕牛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我和机务排的几个知青战友开着两台拖拉机，来到了距事发地点三四十米处。后勤排的老职工找来了两捆小手腕子一般粗的绳子，有人还拎来了一小塑料桶白酒。
　　年岁较大的老职工叮嘱我：“拖拉机不能再往前走了，就停在这儿，你带人拽着大绳过去，要记住，手上不能离开绳子，脚下别在一个地方鼓秋，人要是往下陷就赶紧趴下，面积大，不会往下沉。再有，你们下去之后，要用大绳把牛的肚子和屁股兜住，拖拉机往上拉的时候，只要保证牛的脑袋不扎到水里、泥里，这牛就能活。”
　　“行，我明白了。”我一边脱着上衣和裤子，一边回答。另一台拖拉机上，北京知青战友王全增也脱去了衣裳，只穿一个小三角裤衩，做好了下水的准备。不用说，王全增、张连印、张树都是咱北京知青，多年来的同学、战友，用一句糙话说，铁哥们。我们之间总是有一种默契，只要谁遇上困难，大伙儿保证不会袖手旁观。这一回，他们绝不会眼看着我淹死在这小小的水泡子里。
　　要说下水，我们谁都不怵。可在这秋末夜晚的北大荒，下到不知深浅又冰冷的水泡子里，真可能是一件有生命危险的事。
　　不远处，那两头可怜的老牛还在哞哞地叫，借着拖拉机大灯的亮光，我看到，不大的水泡子里只剩下了两个牛脑袋，瞪着它那灯泡大的眼睛，仿佛在乞求人的帮助。我心里暗暗地骂道：该死的家伙，就知道贪吃，凭你那四只小小的蹄子，在这漂垡里鼓秋，还能不陷下去？这会儿傻了吧。
　　我和全增一人喝了一大口酒，背上大绳，沿着拖拉机大灯照射的方向，一步一步往水泡子里走。脚底下冰凉刺骨，没走几步，水就到了齐腰深。那也得下呀，我俩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下到了沼泽地的泥水里。只见那两头老牛，光露个牛背，仰着头，还在叫，叫声好凄惨。当我俩靠近牛时，水已经齐胸深了。我们浑身透心冰凉，嘴里上下牙不由自主地打架，说话也不利索了。
　　不能多耽搁，赶快按计划动手。我俩站在牛的两侧，同时憋足一口气，将脑袋埋在水里，我把绳子从牛肚子底下递过去，全增接过来，再绕一圈，然后兜住牛的屁股，三拴两绕一通紧张的忙乎，拴好后躲到一边，高喊：“拽吧！”远处的拖拉机缓缓地拉动大绳，只见那头牛从泥水里被乖乖地拖出了沼泽。隨后，我们也爬出水泡子，解下老牛身上的大绳。照方抓药，又把在水里的另一头牛也捆好，从水泡子里拖了出来。
　　上岸后，几位战友连忙将我和王全增塞进拖拉机驾驶室，七手八脚擦干身上的泥水，穿好衣裳，毫不迟疑地送回了宿舍。
　　过了几个月，老牛倌找到我，悄声问道：“你知道那天夜晚你们救上来几头牛？”我说：“两头呗！”他笑了笑，诡秘地伸出三个手指头。我才知道，那天救上来的两头牛中，还有一头是怀上牛犊的，救上来没几个月居然产下了一头小牛，没想到真是无意中做了一件大善事。
　　时隔近四十年了，我永远忘不了北大荒那个漆黑的夜晚，忘不了那一望无际的荒草甸子，忘不了那寒冷刺骨的冰水，更忘不了那些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