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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圣诞
李红冰圣诞前说过，再过俩月，她跟付海阔在一起就要满十年了。已经数不清付海阔向她求过多少次婚了，那天她喝吐了，也吐哭了。她说只要他再求一次婚，她就答应嫁给他。平安夜过后，一切都变了。李红冰自己也摸不准长达十年的犹豫原因，似乎就是出于对青春和自由的眷恋。圣诞那天，付海阔再次求婚，她拒绝了。春节那天，她提出了分手。李红冰事后对我复述了她对付海阔说的话：感谢你给了我最美好的十年光华，我也回报了你十年的珍贵青春，咱俩算是两清了，原本我是要把女儿身献给你的，可惜我自己没能保住，我对不起你十年来的尊重与守护，你去找一个比我年轻漂亮、玉洁冰清的女孩吧，你值得拥有更好的。
在我们的朋友圈里，他俩是最光彩夺目的一对，郎才女貌。付海阔是一家大公司的技术总监，年薪几十万，前一阵子又评上了市青年拔尖人才，在行业里绝对是大名鼎鼎、星光熠熠。李红冰是一名博士，在高校里当教务处副处长，手下还带着一个科研团队，人长得白嫩娇美，嘴角时刻挂着一抹恬淡轻柔的笑容，说话落落大方，很多领域都能谈一点真知灼见，属于非常难得的男女通吃类型。我认识她十多年，只见她哭过三四回，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我把内心的脏水全数倒给她，她只是安静地聆听，偶尔握住我的手，陪我一起摇头叹气。当然，她是有傲气的，暗暗跟生活较着劲，才过出了令众人艳羡的神仙日子。只要有他俩同时出现的场合，他俩的位置就是绚丽舞台的中心。他俩迟迟不结婚，让我们这几个老闺蜜望穿秋水成了心急吃热豆腐的太监。我本人比较不幸，已经离过一次婚了，独自抚养一个五岁的女儿，欣慰的是，身边还是会有不少追求者，我享受着众星拱月的甜蜜，同时也烦恼于辨别这些男人的心究竟是鲜血做的还是露水做的。我私底下劝过李红冰好多次，应该早点结束爱情长跑，真正做一对神仙眷侣、模范伉俪。她总是微笑着点点头：请相信我，我是爱他的。我理解她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是，她更爱她自己。
在认识付海阔之前，李红冰已经谈过一次为期半年的恋爱了。那个叫林燕风的男人早已结婚生子，但每隔一两年总要来骚扰她一次，归根结底是心理不平衡，那半年里他反复狂轰滥炸，始终攻占不下李红冰身体的碉堡，他一直纠缠的目的只有一个，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李红冰当年镇守最后一道防线的口号是，要把贞洁留到结婚。这句话自然也适用于付海阔。李红冰跟付海阔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其实她早就心动想要把自己给他。林燕风成了其中最大的阻碍，李红冰不想让林燕风觉得自己之前骗了他，尽管林燕风并不具备检验真理的资格，但李红冰必须保持内心的理直气壮。到了后来，林燕风已经非常明目张胆了，每次来找李红冰，直接就问她：你的处子之身还在吗？李红冰也每次都是斩钉截铁地回应道，我一日没结婚，就一日都在。有次我借着酒意对李红冰说：你跟海阔早日结婚，这个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李红冰幽幽地说：人的一生啊，总得坚持一点什么，哪怕所坚持的这一点连自己都搞不明白，但坚持才能留住初心，才能留住本我。我问道：你就不担心海阔等不了你，转头投向其他女人的怀抱？李红冰笑了笑：我相信，他是爱我的，我对爱情并不强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只有站在自由的高台上，才能收获真正的爱情。
离婚之后，我感觉自己不再只属于某一个男人，而是属于整个世界，一下子变得开阔大气了。我隐隐觉得，自己跟李红冰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从前我结婚她还没结婚、我生孩子她还没生孩子的时候，这种感觉还不太明显。或许是一种情感的惯性还维系着我们的关系。人生就是这样，时间可以令人产生信任，从而依赖。我跟她十几年的交集记忆摆在那里，是压在心头的一份安定的重量。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老了，而她却依然如故，始终保持一颗少女的心。她的存在，似乎是在时刻提醒我，过往也曾有一个天真烂漫的自己，虽然已经死了。我跟陈律离婚那会儿闹得满城轰动，我也不怕撕开来袒露给大家看。那天晚上，我在江滨公园看到陈律跟一个黄发女人抱成一团热吻，我站在十米远的地方死死地盯住他俩，尽管睁着眼睛，但其实我似乎不过是在注视着一个黑洞。足足有一刻钟时间，陈律才猛然发现了我，他倒是干净利落，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既然你都看到了，我也没什么可解释的了，咱们离婚吧。那个黄发女人居然还抱紧他猛亲了一下，然后朝我飘出一个宣示主权的妩媚眼神。陈律跟黄发女人小声交流了几句，黄发女人便悻悻离开了。陈律走过来拍拍我僵硬的肩膀：走吧，我送你回家。我的脚已经在江岸上扎进了根，无可奈何之下他转身，独自朝黄发女人离开的方向走去。我开始移动，跟在他后面，始终保持十米距离。不知道是我已经彻底麻木了，还是江风第一时间吹干了沁出眼眶的泪水，反正全程我的脸庞都是干裂的，皮肤绷得紧紧的，只要稍微用力，就能破成一堆碎纸屑。这辈子总算体会过什么是行尸走肉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横过马路而不被疾驰的车辆撞飞的。也许全世界都把我看作是一枚倒霉蛋吧，神佛妖魔都惶惶然避之大吉。事后回想，陈律的内心应该也是火山爆发的，否则他不会选择步行一小时，他是要借生冷的夜风为自己降温。说好的送我回家再次成为一句空话，他最终停在了一幢黄灯明亮的别墅前。从他转身的形态，我知道他从一开始便知道我在跟着他。他用惯用的伎俩气我：是你不让我送你回家的，你为什么又要死皮赖脸地跟着我呢？我已经到新家了，你请自便吧，咱们下次见面约在民政局。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甩头，继而又手舞足蹈，像在空气中要挣脱全世界的束缚。我歇斯底里大吼大叫，用尽全力极致夸张，就是要宣示，我要把一切都还给他，我从城东到城西跟他一路就是要在他面前痛快淋漓地大哭一场，释放出灵魂炸裂的滔天能量。
平安夜之后，李红冰性情大变，原本清澈温润的眼底蒙了一层阴郁的灰霾。她在我面前大哭大醉了一场。离婚之后，我是又当妈来又当爹，教育女儿宝萃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下围棋。围棋又叫手谈，我可以借下棋跟宝萃谈心。围棋讲究两生勿断，皆活勿连。既然李红冰在如此绝望的状态下仍然什么也没有多说，我也就极力克制住自己不去过问了。女人嘛，能让其突然性情大变的，无非那么几种破事。凭我对李红冰的熟悉，破事的范围直接可以缩小成一件。可惜了付海阔的坚守，以及李红冰的一生幸福了。原本我跟李红冰在精神上已经日渐疏远，尽管行为上还保持着联系。这次突发事件反而重新拉近了我们，我感到我们两个女人身上都压着大地的重量。我实在摸不准自己这种微妙的心理，究竟始发源头是对她的怜悯还是隐隐的幸灾乐祸。如果真是后者，那么我对幸灾乐祸这个词将产生更深刻的理解，它原来可以消灭嫉妒，表现为关心和爱。女人心，海底针。我突然被自己灵魂深处的这一滴毒液深深震撼。那一刹那起，我发现自己不能再爱别人了，因为或许我永远最爱的人是自己。離婚应该是我的宿命，唯一遗憾是宝萃还跟着本应孤独终老的我。 春节前的几天里，李红冰最头疼的是林燕风的叨扰。面对林燕风对她的纯洁逼问，李红冰再也硬不起底气，其实她要斩钉截铁地矢口否认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她十年来一直刻意与付海阔保持最后的壁垒，不就是为了能在林燕风面前挺直腰杆吗？如今作为事实的杆子没了，她支支吾吾的表现也是情理之中的。在我心目中，李红冰依然有着小龙女般的圣洁、孤傲、完美。第一次态度犹豫后，林燕风的逼问骤然疯狂起来，从每天一次到一天几次，语气中越来越带有讽刺和揶揄，有两次是当着我的面说的，言辞别提有多虐了。我气急了，就帮李红冰顶回去：林燕风你这个混蛋，当年李红冰这朵鲜花插到了你这坨狗屎上，已经是你修了一千世的福气了，你不懂得珍惜，李红冰跟你分开是绝对正确的选择，但尽管你是如此不堪，你终归是她的初恋，在她余生中本应是美好的回忆，你却恬不知耻地一次次破坏这种感觉，你的所作所为不过就是在反复证明，李红冰离开你是多么的正确，仅此而已。林燕风指着我的鼻头：就是你这个坏女人的错，当初是你劝她离开我的，现在又把你的狐狸骚媚气传给了她，老子迟早狠狠地收拾你！我是真恼了：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李红冰十年前就已经是真正的女人了，还给过了不少男人，偏偏就是不给你，看你能咋的，心痒吗？心塞吗？哈哈哈！林燕风转而指着李红冰的鼻头：你这个贱女人，骗了老子十年，早知如此，当年老子就该霸王硬上弓，把你破开！听到这句话，我突然闪过一个想法：平安夜那个帅气的男人会不会是个烟幕弹，真正的罪犯就是眼前这个对李红冰垂涎了十年的超级流氓呢？
我总是忍不住要叙述别人的故事，更忍不住在叙述别人故事时夹带上自己的悲喜生活。这大概是孤独使然。我原以为我在陈律心中是女王级别的存在，是绝对唯一的存在，结婚后，多少男人为我着迷，我也只是停留于对他们粲然一笑，或者偶尔长发掠过他们的腮帮，我不过是希望更多人羡慕陈律，不过是希望自己可以进入更多人的灵魂。但陈律的所作所为，给了我一记嘲讽式的重击，自以为是的我甚至连一个男人的心都无法彻底占有。有天晚上我做梦，梦见自己竟然是之前持续造访李红冰的那个帅气男人的幕后雇主，是我下达命令让他摧毁了李红冰。这梦还没完，令我醒后更心惊的是，在梦里李红冰像在现实中一样并未被击倒，反而有如受到神启一般领悟到了女人的真谛，我清晰地记得梦中的我那种悔恨、嫉妒的心理，那么真切、那么恶毒，我甚至期盼浴火重生的人是我自己，那个仰面躺倒被世界压在身上动弹不得眼睁睁望着浩渺星空的冰冷麻木的画面时常闪现在我的脑海。这是我在现实状态下从不曾察觉到的一种隐秘幽深的阴暗。
年初一大清早，陈律拍响了我家的门，给我和宝萃带了燕窝和红枣。宝萃还在睡梦中，他把一封厚厚的红包塞到了她的枕头下面。我礼貌性地多煮了一份早餐，火腿煎蛋三明治配牛奶。我和陈律相对而坐，慢条斯理地吃着。过了半晌，陈律开门见山道出了真实来意：我想把宝萃接回去，我来抚养她。我沉默了三秒，发出哼哼两下轻微的冷笑：当初打官司你不是极力要摆脱宝萃的拖累吗？怎么，才两年就后悔了？陈律打蛇随棍上：你不也不想要宝萃吗？正好我现在想要了，不是满足你愿望了？我嘿嘿笑了：之前你不想要我也不要，我是为了气你，如今你想要了我也跟你转为要了，还是要气你，你能怎么着！其实陈律不说我也知道，怀宝萃的那会儿就挺难的了，医生说他的精子活力很低，我俩是千辛万苦才怀上宝萃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估计陈律是每况愈下，如今应该已经彻底丧失生育能力了，因此他才想到要抓牢宝萃这个唯一的血脉。尽管宝萃确实损害我的自由和孤独，但我是绝对不会让陈律得逞的。我不动声色地说：过了年我会带宝萃去改名，她以后将跟我的姓。陈律伸手指着我：你这又是何苦呢？我冰冷地说：我不会允许宝萃喊另一个女人叫妈，你那个黄发婆娘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宝萃要是跟你，一定会吃尽她的苦！陈律反问道：你就能保证不会给宝萃找个后爸吗？宝萃是女孩子，跟后妈终归是同性，即便受伤害也伤害不到哪里去，要是跟了后爸，那后果不定会相当严重呢！我非常恼火：往后我和女儿的事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会找很多很多男人，以此证明你抛弃我是多么的愚蠢，但我绝不会给宝萃找后爸，以此向宝萃证明，她妈跟她爸绝不相同，我们母女会生活得很好！
当天晚上，李红冰正式向付海阔提出分手，这天距离他俩恋爱十周年纪念日已没多少天了。我搞不懂分手这么私密的事李红冰为什么要拉上我去，或许是她考虑到自己会心软，想让我拦住付海阔可能的死缠烂打吧。事实上，我的出现，给付海阔的感觉是一种庄严的仪式感，这显然增加了他内心的痛苦。李红冰是这样说的：我之前已经好几次透露过这样的意思，你也应该感觉到了这些天来我对你的疏远，我在做着一个慎重的抉择，今天我要把抉择的结果告诉你，我决定离开你。感谢你给了我最美好的十年光华，我也回报了你十年的珍贵青春，咱俩算是两清了。原本我是要把女儿身献给你的，可惜我自己没能保住，我对不起你十年来的尊重与守护，你去找一个比我年轻漂亮、玉洁冰清的女孩吧，你值得拥有更好的。话的后半段我在讲述本故事的开头已经复述过。付海阔双手分别抓住李红冰的双臂，死劲摇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时我们仨身处江边，堤坝上没什么人，夜风冷而透骨，月亮躲在云层里窃笑。李红冰毫无顾忌、字正腔圆地说：我被奸污了，我甚至连对方的脸都没有看清！付海阔一把搂抱住她，我看得见他全身的骨骼在不断收紧。李红冰身体一弓一弹，挣脱了他的怀抱，弯腰向江水剧烈呕吐，像是城市的下水道出口。收止之后她淡淡地说了一句：离开你不仅仅是心理问题，更已经是生理反应，男人的气息令我恶心。
饶是如此，在他俩恋爱十周年纪念日那天，付海阔还是举办了一场毫无征兆的盛大求婚仪式。李红冰提出分手后，直到付海阔求婚，中间他俩没见过一次面。地点是在李红冰的学校，我很遗憾无缘亲睹，据说几乎全校学生都出动了，一浪一浪地高喊：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这显然是有预谋的，但令人惊奇的是，付海阔的准备工作居然能做到如此不动声色，却又声势浩大。一些不明就里的老师还以为是学生的求爱表白，纷纷找保安维持秩序，后来发现被求婚的是教务处副处长。个别老师还龇牙咧嘴地吐槽道：哪个狗胆包天的男同学，竟然把恶作剧搞到教务处头上！我只能通过回忆当年陈律向我求婚的场景，来想象付海阔向李红冰求婚的画面。我跟陈律到香港旅游，来到人头攒动的尖沙咀维多利亚港，陈律突然单膝下跪，大声喊了一句：嫁给我吧。鲜花都没有一朵，戒指没有一枚。他兀自脱下外套，丢进了海里。见我凝滞无反应，他又喊了一句：嫁给我吧。然后又脱下里衣，扔到海里，他胸前那撮浓密的黑毛在海风中轻舞飞扬。我从凝滞转为惊诧，他已喊出第三句，正准备脱裤子，我才明白他的用意，早上在酒店里他的衣裤还是我帮他找出来的。我连忙俯身制止他，不停点头，甜蜜微笑。我知道他万一把外裤脱了，剩条三角内裤就太不堪入目了，布料已经有点寡白色了，但又有几道黄棕色的痕迹，我可不想自己人生中如此重要的时刻成为别人无休止的笑料。周围陌生的群众开始欢呼，一件与他们无关的事情，给予了他们轻而易举的片刻快乐。衣服不仅捞不回了，还被罚了款，我俩可以说是灰头土脸地走掉，他还着了凉，余下几天的旅行都是我在照顾他。我承认当时我有一刹那的感动与心跳加速，但往后的漫长时光里，每次想起我都不禁一阵傻乐。因为有过经历，所以我并不羡慕李红冰。我知道男人为女人做得再惊天动地，也并不能证明他有永恒唯一的爱。李红冰事后告诉我，当时她的内心有的只是羞愧与反感。但付海阔凑到她耳边说的一句全世界只属于她的话令她做出了反向选择：平安夜那晚伤害你的人其实就是我，是我心急想要得到你，是我不對，求你原谅我，也请你不要再有任何顾虑，安心嫁给我吧，我爱你！
故事讲到这里，要结束是完全可以的了，但我还有一点点不吐不快的想法，若不感兴趣大可就此再见，忽略后面这些或许是画蛇添足的内容。我要继续说的是李红冰的心理挣扎。当听到付海阔的那个所谓的秘密，她先是心头一震，久久不能回神，好容易清醒过来后，就产生了疑惑。她专门找了个深谈的机会向付海阔求证，比如那个陌生帅哥，比如当时的场景，付海阔都能说得清楚，不像是一个完全没经历过这件事的人，但又不算是完全精确，还是有一点点疑点。付海阔认识一些警察朋友，从春节到求婚这段时间，他要暗中调查相关的情况是绝对有这个能力的。那么他自认是伤害李红冰的人，究竟是真相还是他出于爱、希望永远得到李红冰的心而编造的美丽谎言？他有把握的是，凭借他和李红冰的关系，承认这个行为本身是安全的。李红冰还有第二重苦恼和困扰，平安夜事件发生后，她其实已经调整好了心态，甚至认为这个自己人生中非常重要的神启时刻，如果说生命最重要的追求是悟道，那么这就是她的灵魂飞升。她之所以不去报警、不去追寻真相，核心原因在此。当付海阔跳出来把对象锁定，神便自动隐退了。事件变得索然无味。难道她要就此走入婚姻的坟墓，回归庸俗寡淡的现实生活正轨？难道刚摸到了云的边缘就要被一场暴雨冲压回大地？我劝她应该向命运低头，吊诡的是我的离婚和她的结婚这两个截然相反的选择在本质上却都是意志的妥协。李红冰在澎湃人潮中答应嫁给付海阔的一个月后，离婚礼举办还有一周时间，她向法院提起了诉讼。
责任编辑 杨静南
李红冰圣诞前说过，再过俩月，她跟付海阔在一起就要满十年了。已经数不清付海阔向她求过多少次婚了，那天她喝吐了，也吐哭了。她说只要他再求一次婚，她就答应嫁给他。平安夜过后，一切都变了。李红冰自己也摸不准长达十年的犹豫原因，似乎就是出于对青春和自由的眷恋。圣诞那天，付海阔再次求婚，她拒绝了。春节那天，她提出了分手。李红冰事后对我复述了她对付海阔说的话：感谢你给了我最美好的十年光华，我也回报了你十年的珍贵青春，咱俩算是两清了，原本我是要把女儿身献给你的，可惜我自己没能保住，我对不起你十年来的尊重与守护，你去找一个比我年轻漂亮、玉洁冰清的女孩吧，你值得拥有更好的。
在我们的朋友圈里，他俩是最光彩夺目的一对，郎才女貌。付海阔是一家大公司的技术总监，年薪几十万，前一阵子又评上了市青年拔尖人才，在行业里绝对是大名鼎鼎、星光熠熠。李红冰是一名博士，在高校里当教务处副处长，手下还带着一个科研团队，人长得白嫩娇美，嘴角时刻挂着一抹恬淡轻柔的笑容，说话落落大方，很多领域都能谈一点真知灼见，属于非常难得的男女通吃类型。我认识她十多年，只见她哭过三四回，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我把内心的脏水全数倒给她，她只是安静地聆听，偶尔握住我的手，陪我一起摇头叹气。当然，她是有傲气的，暗暗跟生活较着劲，才过出了令众人艳羡的神仙日子。只要有他俩同时出现的场合，他俩的位置就是绚丽舞台的中心。他俩迟迟不结婚，让我们这几个老闺蜜望穿秋水成了心急吃热豆腐的太监。我本人比较不幸，已经离过一次婚了，独自抚养一个五岁的女儿，欣慰的是，身边还是会有不少追求者，我享受着众星拱月的甜蜜，同时也烦恼于辨别这些男人的心究竟是鲜血做的还是露水做的。我私底下劝过李红冰好多次，应该早点结束爱情长跑，真正做一对神仙眷侣、模范伉俪。她总是微笑着点点头：请相信我，我是爱他的。我理解她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是，她更爱她自己。
在认识付海阔之前，李红冰已经谈过一次为期半年的恋爱了。那个叫林燕风的男人早已结婚生子，但每隔一两年总要来骚扰她一次，归根结底是心理不平衡，那半年里他反复狂轰滥炸，始终攻占不下李红冰身体的碉堡，他一直纠缠的目的只有一个，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李红冰当年镇守最后一道防线的口号是，要把贞洁留到结婚。这句话自然也适用于付海阔。李红冰跟付海阔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其实她早就心动想要把自己给他。林燕风成了其中最大的阻碍，李红冰不想让林燕风觉得自己之前骗了他，尽管林燕风并不具备检验真理的资格，但李红冰必须保持内心的理直气壮。到了后来，林燕风已经非常明目张胆了，每次来找李红冰，直接就问她：你的处子之身还在吗？李红冰也每次都是斩钉截铁地回应道，我一日没结婚，就一日都在。有次我借着酒意对李红冰说：你跟海阔早日结婚，这个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李红冰幽幽地说：人的一生啊，总得坚持一点什么，哪怕所坚持的这一点连自己都搞不明白，但坚持才能留住初心，才能留住本我。我问道：你就不担心海阔等不了你，转头投向其他女人的怀抱？李红冰笑了笑：我相信，他是爱我的，我对爱情并不强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只有站在自由的高台上，才能收获真正的爱情。
离婚之后，我感觉自己不再只属于某一个男人，而是属于整个世界，一下子变得开阔大气了。我隐隐觉得，自己跟李红冰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从前我结婚她还没结婚、我生孩子她还没生孩子的时候，这种感觉还不太明显。或许是一种情感的惯性还维系着我们的关系。人生就是这样，时间可以令人产生信任，从而依赖。我跟她十几年的交集记忆摆在那里，是压在心头的一份安定的重量。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老了，而她却依然如故，始终保持一颗少女的心。她的存在，似乎是在时刻提醒我，过往也曾有一个天真烂漫的自己，虽然已经死了。我跟陈律离婚那会儿闹得满城轰动，我也不怕撕开来袒露给大家看。那天晚上，我在江滨公园看到陈律跟一个黄发女人抱成一团热吻，我站在十米远的地方死死地盯住他俩，尽管睁着眼睛，但其实我似乎不过是在注视着一个黑洞。足足有一刻钟时间，陈律才猛然发现了我，他倒是干净利落，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既然你都看到了，我也没什么可解释的了，咱们离婚吧。那个黄发女人居然还抱紧他猛亲了一下，然后朝我飘出一个宣示主权的妩媚眼神。陈律跟黄发女人小声交流了几句，黄发女人便悻悻离开了。陈律走过来拍拍我僵硬的肩膀：走吧，我送你回家。我的脚已经在江岸上扎进了根，无可奈何之下他转身，独自朝黄发女人离开的方向走去。我开始移动，跟在他后面，始终保持十米距离。不知道是我已经彻底麻木了，还是江风第一时间吹干了沁出眼眶的泪水，反正全程我的脸庞都是干裂的，皮肤绷得紧紧的，只要稍微用力，就能破成一堆碎纸屑。这辈子总算体会过什么是行尸走肉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横过马路而不被疾驰的车辆撞飞的。也许全世界都把我看作是一枚倒霉蛋吧，神佛妖魔都惶惶然避之大吉。事后回想，陈律的内心应该也是火山爆发的，否则他不会选择步行一小时，他是要借生冷的夜风为自己降温。说好的送我回家再次成为一句空话，他最终停在了一幢黄灯明亮的别墅前。从他转身的形态，我知道他从一开始便知道我在跟着他。他用惯用的伎俩气我：是你不让我送你回家的，你为什么又要死皮赖脸地跟着我呢？我已经到新家了，你请自便吧，咱们下次见面约在民政局。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甩头，继而又手舞足蹈，像在空气中要挣脱全世界的束缚。我歇斯底里大吼大叫，用尽全力极致夸张，就是要宣示，我要把一切都还给他，我从城东到城西跟他一路就是要在他面前痛快淋漓地大哭一场，释放出灵魂炸裂的滔天能量。
平安夜之后，李红冰性情大变，原本清澈温润的眼底蒙了一层阴郁的灰霾。她在我面前大哭大醉了一场。离婚之后，我是又当妈来又当爹，教育女儿宝萃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下围棋。围棋又叫手谈，我可以借下棋跟宝萃谈心。围棋讲究两生勿断，皆活勿连。既然李红冰在如此绝望的状态下仍然什么也没有多说，我也就极力克制住自己不去过问了。女人嘛，能让其突然性情大变的，无非那么几种破事。凭我对李红冰的熟悉，破事的范围直接可以缩小成一件。可惜了付海阔的坚守，以及李红冰的一生幸福了。原本我跟李红冰在精神上已经日渐疏远，尽管行为上还保持着联系。这次突发事件反而重新拉近了我们，我感到我们两个女人身上都压着大地的重量。我实在摸不准自己这种微妙的心理，究竟始发源头是对她的怜悯还是隐隐的幸灾乐祸。如果真是后者，那么我对幸灾乐祸这个词将产生更深刻的理解，它原来可以消灭嫉妒，表现为关心和爱。女人心，海底针。我突然被自己灵魂深处的这一滴毒液深深震撼。那一刹那起，我发现自己不能再爱别人了，因为或许我永远最爱的人是自己。離婚应该是我的宿命，唯一遗憾是宝萃还跟着本应孤独终老的我。 春节前的几天里，李红冰最头疼的是林燕风的叨扰。面对林燕风对她的纯洁逼问，李红冰再也硬不起底气，其实她要斩钉截铁地矢口否认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她十年来一直刻意与付海阔保持最后的壁垒，不就是为了能在林燕风面前挺直腰杆吗？如今作为事实的杆子没了，她支支吾吾的表现也是情理之中的。在我心目中，李红冰依然有着小龙女般的圣洁、孤傲、完美。第一次态度犹豫后，林燕风的逼问骤然疯狂起来，从每天一次到一天几次，语气中越来越带有讽刺和揶揄，有两次是当着我的面说的，言辞别提有多虐了。我气急了，就帮李红冰顶回去：林燕风你这个混蛋，当年李红冰这朵鲜花插到了你这坨狗屎上，已经是你修了一千世的福气了，你不懂得珍惜，李红冰跟你分开是绝对正确的选择，但尽管你是如此不堪，你终归是她的初恋，在她余生中本应是美好的回忆，你却恬不知耻地一次次破坏这种感觉，你的所作所为不过就是在反复证明，李红冰离开你是多么的正确，仅此而已。林燕风指着我的鼻头：就是你这个坏女人的错，当初是你劝她离开我的，现在又把你的狐狸骚媚气传给了她，老子迟早狠狠地收拾你！我是真恼了：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李红冰十年前就已经是真正的女人了，还给过了不少男人，偏偏就是不给你，看你能咋的，心痒吗？心塞吗？哈哈哈！林燕风转而指着李红冰的鼻头：你这个贱女人，骗了老子十年，早知如此，当年老子就该霸王硬上弓，把你破开！听到这句话，我突然闪过一个想法：平安夜那个帅气的男人会不会是个烟幕弹，真正的罪犯就是眼前这个对李红冰垂涎了十年的超级流氓呢？
我总是忍不住要叙述别人的故事，更忍不住在叙述别人故事时夹带上自己的悲喜生活。这大概是孤独使然。我原以为我在陈律心中是女王级别的存在，是绝对唯一的存在，结婚后，多少男人为我着迷，我也只是停留于对他们粲然一笑，或者偶尔长发掠过他们的腮帮，我不过是希望更多人羡慕陈律，不过是希望自己可以进入更多人的灵魂。但陈律的所作所为，给了我一记嘲讽式的重击，自以为是的我甚至连一个男人的心都无法彻底占有。有天晚上我做梦，梦见自己竟然是之前持续造访李红冰的那个帅气男人的幕后雇主，是我下达命令让他摧毁了李红冰。这梦还没完，令我醒后更心惊的是，在梦里李红冰像在现实中一样并未被击倒，反而有如受到神启一般领悟到了女人的真谛，我清晰地记得梦中的我那种悔恨、嫉妒的心理，那么真切、那么恶毒，我甚至期盼浴火重生的人是我自己，那个仰面躺倒被世界压在身上动弹不得眼睁睁望着浩渺星空的冰冷麻木的画面时常闪现在我的脑海。这是我在现实状态下从不曾察觉到的一种隐秘幽深的阴暗。
年初一大清早，陈律拍响了我家的门，给我和宝萃带了燕窝和红枣。宝萃还在睡梦中，他把一封厚厚的红包塞到了她的枕头下面。我礼貌性地多煮了一份早餐，火腿煎蛋三明治配牛奶。我和陈律相对而坐，慢条斯理地吃着。过了半晌，陈律开门见山道出了真实来意：我想把宝萃接回去，我来抚养她。我沉默了三秒，发出哼哼两下轻微的冷笑：当初打官司你不是极力要摆脱宝萃的拖累吗？怎么，才两年就后悔了？陈律打蛇随棍上：你不也不想要宝萃吗？正好我现在想要了，不是满足你愿望了？我嘿嘿笑了：之前你不想要我也不要，我是为了气你，如今你想要了我也跟你转为要了，还是要气你，你能怎么着！其实陈律不说我也知道，怀宝萃的那会儿就挺难的了，医生说他的精子活力很低，我俩是千辛万苦才怀上宝萃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估计陈律是每况愈下，如今应该已经彻底丧失生育能力了，因此他才想到要抓牢宝萃这个唯一的血脉。尽管宝萃确实损害我的自由和孤独，但我是绝对不会让陈律得逞的。我不动声色地说：过了年我会带宝萃去改名，她以后将跟我的姓。陈律伸手指着我：你这又是何苦呢？我冰冷地说：我不会允许宝萃喊另一个女人叫妈，你那个黄发婆娘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宝萃要是跟你，一定会吃尽她的苦！陈律反问道：你就能保证不会给宝萃找个后爸吗？宝萃是女孩子，跟后妈终归是同性，即便受伤害也伤害不到哪里去，要是跟了后爸，那后果不定会相当严重呢！我非常恼火：往后我和女儿的事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会找很多很多男人，以此证明你抛弃我是多么的愚蠢，但我绝不会给宝萃找后爸，以此向宝萃证明，她妈跟她爸绝不相同，我们母女会生活得很好！
当天晚上，李红冰正式向付海阔提出分手，这天距离他俩恋爱十周年纪念日已没多少天了。我搞不懂分手这么私密的事李红冰为什么要拉上我去，或许是她考虑到自己会心软，想让我拦住付海阔可能的死缠烂打吧。事实上，我的出现，给付海阔的感觉是一种庄严的仪式感，这显然增加了他内心的痛苦。李红冰是这样说的：我之前已经好几次透露过这样的意思，你也应该感觉到了这些天来我对你的疏远，我在做着一个慎重的抉择，今天我要把抉择的结果告诉你，我决定离开你。感谢你给了我最美好的十年光华，我也回报了你十年的珍贵青春，咱俩算是两清了。原本我是要把女儿身献给你的，可惜我自己没能保住，我对不起你十年来的尊重与守护，你去找一个比我年轻漂亮、玉洁冰清的女孩吧，你值得拥有更好的。话的后半段我在讲述本故事的开头已经复述过。付海阔双手分别抓住李红冰的双臂，死劲摇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时我们仨身处江边，堤坝上没什么人，夜风冷而透骨，月亮躲在云层里窃笑。李红冰毫无顾忌、字正腔圆地说：我被奸污了，我甚至连对方的脸都没有看清！付海阔一把搂抱住她，我看得见他全身的骨骼在不断收紧。李红冰身体一弓一弹，挣脱了他的怀抱，弯腰向江水剧烈呕吐，像是城市的下水道出口。收止之后她淡淡地说了一句：离开你不仅仅是心理问题，更已经是生理反应，男人的气息令我恶心。
饶是如此，在他俩恋爱十周年纪念日那天，付海阔还是举办了一场毫无征兆的盛大求婚仪式。李红冰提出分手后，直到付海阔求婚，中间他俩没见过一次面。地点是在李红冰的学校，我很遗憾无缘亲睹，据说几乎全校学生都出动了，一浪一浪地高喊：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这显然是有预谋的，但令人惊奇的是，付海阔的准备工作居然能做到如此不动声色，却又声势浩大。一些不明就里的老师还以为是学生的求爱表白，纷纷找保安维持秩序，后来发现被求婚的是教务处副处长。个别老师还龇牙咧嘴地吐槽道：哪个狗胆包天的男同学，竟然把恶作剧搞到教务处头上！我只能通过回忆当年陈律向我求婚的场景，来想象付海阔向李红冰求婚的画面。我跟陈律到香港旅游，来到人头攒动的尖沙咀维多利亚港，陈律突然单膝下跪，大声喊了一句：嫁给我吧。鲜花都没有一朵，戒指没有一枚。他兀自脱下外套，丢进了海里。见我凝滞无反应，他又喊了一句：嫁给我吧。然后又脱下里衣，扔到海里，他胸前那撮浓密的黑毛在海风中轻舞飞扬。我从凝滞转为惊诧，他已喊出第三句，正准备脱裤子，我才明白他的用意，早上在酒店里他的衣裤还是我帮他找出来的。我连忙俯身制止他，不停点头，甜蜜微笑。我知道他万一把外裤脱了，剩条三角内裤就太不堪入目了，布料已经有点寡白色了，但又有几道黄棕色的痕迹，我可不想自己人生中如此重要的时刻成为别人无休止的笑料。周围陌生的群众开始欢呼，一件与他们无关的事情，给予了他们轻而易举的片刻快乐。衣服不仅捞不回了，还被罚了款，我俩可以说是灰头土脸地走掉，他还着了凉，余下几天的旅行都是我在照顾他。我承认当时我有一刹那的感动与心跳加速，但往后的漫长时光里，每次想起我都不禁一阵傻乐。因为有过经历，所以我并不羡慕李红冰。我知道男人为女人做得再惊天动地，也并不能证明他有永恒唯一的爱。李红冰事后告诉我，当时她的内心有的只是羞愧与反感。但付海阔凑到她耳边说的一句全世界只属于她的话令她做出了反向选择：平安夜那晚伤害你的人其实就是我，是我心急想要得到你，是我不對，求你原谅我，也请你不要再有任何顾虑，安心嫁给我吧，我爱你！
故事讲到这里，要结束是完全可以的了，但我还有一点点不吐不快的想法，若不感兴趣大可就此再见，忽略后面这些或许是画蛇添足的内容。我要继续说的是李红冰的心理挣扎。当听到付海阔的那个所谓的秘密，她先是心头一震，久久不能回神，好容易清醒过来后，就产生了疑惑。她专门找了个深谈的机会向付海阔求证，比如那个陌生帅哥，比如当时的场景，付海阔都能说得清楚，不像是一个完全没经历过这件事的人，但又不算是完全精确，还是有一点点疑点。付海阔认识一些警察朋友，从春节到求婚这段时间，他要暗中调查相关的情况是绝对有这个能力的。那么他自认是伤害李红冰的人，究竟是真相还是他出于爱、希望永远得到李红冰的心而编造的美丽谎言？他有把握的是，凭借他和李红冰的关系，承认这个行为本身是安全的。李红冰还有第二重苦恼和困扰，平安夜事件发生后，她其实已经调整好了心态，甚至认为这个自己人生中非常重要的神启时刻，如果说生命最重要的追求是悟道，那么这就是她的灵魂飞升。她之所以不去报警、不去追寻真相，核心原因在此。当付海阔跳出来把对象锁定，神便自动隐退了。事件变得索然无味。难道她要就此走入婚姻的坟墓，回归庸俗寡淡的现实生活正轨？难道刚摸到了云的边缘就要被一场暴雨冲压回大地？我劝她应该向命运低头，吊诡的是我的离婚和她的结婚这两个截然相反的选择在本质上却都是意志的妥协。李红冰在澎湃人潮中答应嫁给付海阔的一个月后，离婚礼举办还有一周时间，她向法院提起了诉讼。
责任编辑 杨静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