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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美国强硬保守派政要,约翰·博尔顿的一生多次起起落落,基本上随着共和党的执政和在野而进退。
共和党总统里根和老布什时代,博尔顿当过助理司法部长和主管国际组织事务的助理国务卿。民主党总统克林顿执政,他成了保守派智库企业研究所的副总裁。共和党的小布什上台了,博尔顿又风光一时,当上主管军控与国际安全事务的副国务卿,还被小布什力挺成为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白宫主人换了奥巴马,他又重返企业研究所,并成为福克斯新闻台顾问。
2018年3月,“非常规”的共和党总统唐纳德·特朗普把博尔顿提拔为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让他一步登天成为与国务卿、国防部长并列的国安团队核心人物。但一年多后的2019年9月10日,特朗普又以一贯的“霸道总裁”风格在推特上宣布了博尔顿的离开。他说,自己“强烈不同意博尔顿的许多建议”。这条推文发出前一小时,白宫还把博尔顿列在当日出席新闻发布会的名单上,而且他当日上午还在主持一个会议。博尔顿后来说,他是自愿辞职的,并展示了落款为当日的简短辞职信。
“不听话”
婚姻中有所谓“因误解而结合,因了解而分手”的说法,博尔顿与特朗普的分手也有点破碎婚姻的味道。
特朗普的前两任国安助理都选得不理想。虽然本人没服过兵役,特朗普对军人似乎情有独钟,选择的首任国安助理、退役中将弗林是他最早的政治顾问之一。但弗林因卷入通俄门很快离职,后来还因向联邦调查局隐瞒与俄外交官的交往而被定罪。第二任麦克马斯特是有实战经验的陆军中将,深得时任防长马蒂斯的欣赏,罕见地以现役将领身份出任国安助理,但也没干多久就因为在通俄门问题上发言不当而辞职。
博尔顿年轻时曾在马里兰州国民警卫队服役,也算穿过军装。不过当时美国正深陷越战,博尔顿这种“当兵”被认为是逃避上战场。他倒也直言不讳,说自己当时已知道越战美国必败,“不想死在东南亚的稻田里”。然而他登上政坛后,却成了狂热的战争支持者,毫不掩饰地主张美国通过强大的军事力量“领导世界”。
特朗普看中博尔顿,首要原因当然是他在外交上的强硬立场与自己一致。两人都强烈支持英国脱欧,对联合国感到“厌恶”,同意美国退出伊核协议等多边协议。
博尔顿本科就读耶鲁大学,成绩优异,后来又就读耶鲁法学院,堪称学霸。他在外交圈有数十年经验,对国际问题很熟悉,有人称他为“合格的全球事务分析家”。以资历而论,他并不差。
但是,博尔顿的立场过于激进,上任时就与特朗普的政见存在矛盾。比如,特朗普认为伊拉克战争是一场“愚蠢的战争”,白白牺牲了美国人的生命,浪费了美国的资源。他向选民承诺让美国撤出“无休无止的战争”。博尔顿却坚持认为,美国开打伊拉克战争是“聪明的决策”。他曾表示,如果得到特朗普任用,他不会推动战争。但另一方面,他又在自己的网站宣称,特朗普与其前任不同,宣称准备动武时“就意味着确实会动武”。
事实证明,博尔顿在这件事上有点一厢情愿了。虽然特朗普口头上也经常放出狠话,但真正关心的还是“交易的艺术”,威胁动武只是他极限施压的手段,目标是为美国捞取更多的好处。博尔顿却总想把战争威胁落实到行动上,目标是推翻那些美国看不顺眼的政权。保守智库美国传统基金会的外交政策专家卡拉法诺说,特朗普的做法是一只手伸出拳头,另一只手递出橄榄枝;博尔顿却只想看到谈判对手投降。
博尔顿还自诩“刹车”,认为自己的任务是阻止特朗普与朝鲜、伊朗等国达成“坏的协议”。美国媒体称,在朝鲜问题上,特朗普乐意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一次次高调举行峰会,以此作为自己的政绩。博尔顿却对此类会晤持怀疑态度,认为没有成果,主张对朝鲜进行先发制人的打击。他曾经发表文章称,如果“流氓国家”继续搞核试验,美国先发制人打击这些国家是“合理的”。在河内举行的“金特会”上,朝鲜官员提出愿意部分拆除其核设施,博尔顿却力主特朗普拒绝签约,坚持朝鲜必须全面去核化。谈判破裂,两位元首空手而归。此后,朝鲜一再试验短程导弹,博尔顿说这是朝鲜的挑衅,但特朗普低调处理。当特朗普出人意料地邀请金正恩在板门店会晤时,博尔顿故意不参加,跑到蒙古去访问,给了特朗普一个小小的难堪。
在伊朗问题上,特朗普从经济和政治上孤立伊朗,对伊进行极限施压,但他也一再表示,愿意“无先决条件地”会见伊朗总统鲁哈尼。他的目标仍是通过谈判达成一个所谓“更好的协议”。而博尔顿想要更加激烈地对抗伊朗,根本不可能支持“特鲁会”的构想。今年夏天,伊朗军方击落了一架美军无人机,博尔顿积极主张进行军事打击。按照特朗普的说法,是他本人在最后一刻叫停了军事行动。
在加入特朗普白宫班子后,博尔顿加大了对俄罗斯的压力,也积极鼓动推翻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前者并非特朗普的优先目标,后者至今没有成功。特朗普的一些盟友担心,博尔顿会拖他陷入更深的军事冲突,特别是在中东。“你对总统说‘不’的次数是有限的。”美国国务院前谈判专家米勒说。更何况,特朗普還是一位特别不能接受“不听话”下属的总统。 此外,博尔顿和他的团队在与人相处方面似乎也有点问题。他曾经为移民政策而与时任白宫办公厅主任凯利大吵,他的副手米拉·里卡德去年年底被第一夫人梅拉妮娅公开赶走,因为里卡德在第一夫人去非洲的旅途中与其幕僚发生争吵。特朗普对博尔顿看不惯也为时已久。所以对博尔顿的离开,华盛顿圈内人早已心中有数。有记者问国务卿蓬佩奥是否对此事感到惊讶,蓬佩奥说“我从不惊讶”。
“最后一根稻草”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阿富汗问题。特朗普希望通过谈判,正式结束为期18年的阿富汗战争,将美军撤出这块是非之地,尤其希望在2020年大选前摘取这一成果,为自己争取连任加分。而博尔顿反对以外交手段结束战争,两人的立场差异明显。博尔顿后来甚至被特朗普排除在阿富汗战争相关会议外。
在美国的外交权力结构中,国安助理和国务卿是总统的左膀右臂,两人争权也是常态。而在特朗普的白宫,蓬佩奥显然比博尔顿更为得宠。道理很简单,蓬佩奥对特朗普惟命是从。虽然他也是鹰派,但只要特朗普让他扮“和平鸽”,他马上能抓起橄榄枝。在阿富汗问题上,蓬佩奥就忠实执行特朗普的意图,与塔利班进行谈判。
去年10月以来,美塔一直在接触。蓬佩奥和美阿富汗和解事务特别代表哈利勒扎德是美方的谈判执行者。经过多轮谈判,美塔接近达成协议,有望将驻阿美军从1.4万人减少到8000人。这意味着特朗普在相当程度上兑现了竞选承诺。特朗普8月底兴致勃勃地在新泽西自家的高尔夫球场开了个会,听取了汇报。
但博尔顿对这一谈判不满,也对哈利勒扎德充满怀疑,把他看成是蓬佩奥“伸出的一只手”。博尔顿觉得,哈利勒扎德权力太大,在谈判中让塔利班占了太多便宜,并把这些意见直接提给了特朗普。由于拟议中的美塔协议也引起了特朗普盟友、南卡罗来纳州参议员格雷厄姆等人的不满,博尔顿认为只要给特朗普看更多的证据,就有可能说服特朗普改变心意。
但特朗普想的是另一码事。有熟悉他思路的人士称,他当时认为自己很有机会和塔利班领导人签约,并且很希望像“金特会”那样,与塔利班领导人也来个面对面的会谈——与美国的敌人进行戏剧性的会面,这可是高曝光度的“外交秀”,是他最擅长的。所以他提出了一个想法:与塔利班领导人在戴维营会谈,正式敲定协议。他觉得,在戴维营这样一个标志性的场合签下一个历史性的和平协议,这是彪炳史册的事。
当时,特朗普的顾问中只有少数人参与到戴维营会谈的计划中。特朗普打算在推特上自己宣布会面计划。然而最终是他亲自宣布取消会面。9月7日晚,他发推文说,他原定8日在戴维营与塔利班领导人及阿富汗总统秘密会晤,但由于塔利班在喀布尔发动袭击,造成包括1名美军士兵在内的12人死亡,因此取消会晤,也取消与塔利班的和谈。此后,他还在白宫宣布,美塔谈判“已死”。不过,戴维营会晤计划此前并未披露,特朗普为何要透露存在这个计划,令人不解。
有分析称,博尔顿认为塔利班领导人“不可信任”。他和副总统彭斯都坚决反对在戴维营签约的想法,尤其是美国即将迎来“9·11”事件18周年纪念日,这种会面更是不合时宜。
也许是考虑到种种后果,特朗普找借口取消了会面。但他积聚的对博尔顿的不满也到了一个爆发点,终于忍不住在“9·11”纪念日前炒了博尔顿。
“博尔顿”并没有远离
博尔顿被炒,对美国的外交政策有什么影响?首先是美国的动武几率多少会降低一些。肯塔基州的共和党参议员兰德·保罗说,博尔顿离开白宫后,战争威胁下降了。“我觉得他鼓吹的在全世界搞政权更迭是一种幼稚的世界观。有个新的国安助理,世界会美好得多。”
保守智库企业研究所的专家鲁宾说,对特朗普来说,挡在他与塔利班和谈之间的一块大石头被搬掉了。他也许会设法减少塔利班的暴力活动,然后宣称塔利班领导人如今已认真对待和谈了,随后继续推进他的谈判和撤军计划。从蓬佩奥日前参加电视访谈节目时的表态看,特朗普对塔利班也没有真正关上大门。蓬佩奥说:“如果对方想利用暴力来达到谈判中的更好结果,那么我们就会取消协议。”他还说,塔利班如果干了错事(指汽车炸弹袭击)仍得到奖励,那是不对的。言下之意,如果塔利班不再搞这类袭击,双方还是可以谈的。事实上,虽然特朗普宣布不再和塔利班谈判,但善变是他的特点。有知情人士称,白宫仍在讨论未来与塔利班及阿富汗政府会谈的计划。毕竟,从阿富汗撤军是特朗普的施政重点之一,他不会轻易放弃。而塔利班方面也已经派出一个谈判小组前往莫斯科,与俄总统阿富汗问题特别代表卡布洛夫见面,确认塔利班准备与美国继续对话。不过,阿富汗局势错综复杂,要照顾各方利益绝非易事。
在与伊朗的关系方面,随着博尔顿的离开,一些西方外交官认为“特鲁会”的机会增加了。不过,特朗普希望能够和伊朗谈一份新的核协议,伊朗则要求美国首先放松制裁。据说,博尔顿曾为是否放松对伊制裁与蓬佩奥及财长姆努钦发生争执,认为对伊的一些豁免政策太宽松。不过,在美国弃约在先、美伊互信不足的情况下,即便特朗普与鲁哈尼相见,也未必能谈成什么。9月14日,全球最大石油企业沙特阿美两处石油设施遭无人机攻击后起火,影响近500万桶原油产量。虽然也门胡塞武装组织承认袭击是其所为,但蓬佩奥认定伊朗应对此事负责。这无疑降低了美伊关系缓解的可能。
此外,博尔顿的离开,也并没有真正改变特朗普整个团队的鹰派色彩。接替博尔顿的代理国安助理库柏曼是他的副手,也是他的知己,两人有30多年交情。当然,很难说库柏曼能否在这个位置上干下去。但从特朗普任用了众多鹰派官僚看,他的新国安助理可能还会走强硬的老路。
博尔顿本人也并没有远离美国政治圈。他数年前成立了一个政治行动委员会和一个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为政客提供捐款和宣传、助选。离开白宫后,他立刻重返这两个委员会,大有继续在政坛混下去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