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人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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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刚落了阵骤雪,小区的道路被铺上了一层白,许多遛宠物的人像一件件寄往异地的快递,裹得严严实实,那些宠物也穿上了衣服,有些甚至想直立行走,雪地里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道路两旁却繁花似锦,与此刻的季节极不相称,那些开出反季桃花的树木被栽种在一块块凹坑里,站在二十四楼的窗前往下望,就像月球表面的凹坑一样。
  雪停了,我们从窗前走开,继续收拾行李,客厅码了许多纸箱。纸箱上没写字,增加了我们的负担,将所有纸箱拆完后,我们才能把里头的东西分门别类,好在大部分是书籍。书随意铺了一地,让我们没了落脚的地方,我们只好踮起脚尖先把书籍摞在墙角。
  书在墙角晃晃悠悠,随时都会倒下来,我们懒得再去管,把床整理出来后,我们躺在了这张硬木床上,硌得后背像打了绷带。自从决定搬家以来,我便一直失眠,原以为换了地方,我会更加无法安睡,没想到几分钟过后,我们就呼声大作了,看来搬家是治愈失眠的良药。醒来后,已经是晚上了,我们饿疯了,来到厨房看了看,无米下锅,准备点外卖。打开外卖软件发现,此地不属外卖的配送范围,换句话说,我们被便利的北京排除在外了。
  她对我们搬到此地一直颇有微词,因为她所钟爱的商场、电影院和咖啡馆在这里一概没有,周围五里之内不通公交与地铁,上下班都要靠打车,而且荒凉的四周更是让她疑似自己的小命将会随时不保。我费了好几吨口水都无法说服她,最后还是以价格便宜为由让她勉强同意了这个计划。
  白天,搬家车开到原小区门口的时候,被门卫截下了。门卫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平时见惯了宝马奔驰出入小区,现在冷不丁看到一辆小货车,眼睛发亮,马上戴好帽子,跳出窄小的门卫亭,即便拦车杆已经放下来了,他还是用手连连示意。司机从车上下来,说明来意,但门卫要求对方出示搬家许可证。
  我们接到司机的电话时,还在打包物品,我只好从四楼下来,去物业办理了一张许可证。许可证上需要写上所有搬家的具体物品,大到家用电器,小到锅碗瓢盆,我把正反两面写满字的许可证递给门卫,门卫终于失望地升起拦车杆。搬家车猴急地开到楼下,无奈楼下停了一辆轿车,搬家司机只好将小货车堵在路口,还没开始搬东西,那辆车就摁响了喇叭,司机只好把车往旁边挪了挪,轿车司机从车窗探出脑袋,让对方往前开,绕着小区开一圈,给他让路。
  货车司机:“我对这个小区不熟,你先等等。”
  轿车司机:“耽误了我的事,你负责?”
  货车司机:“我的事就不是事了?”
  轿车司机:“你的事值几个钱?”
  我在四楼将纸箱先搬到楼梯旁,等了很久司机还没上来,便乘着电梯下去看看怎么回事。楼下已经围满了人,那辆轿车堵在小货车的屁股后头,而小货车却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在围观人群的口中,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赶紧掏出一根烟让搬家司机点上,先让后面的车出去,搬家司机脾气很臭,说对方不就是仗着有几个臭钱。我又掏出一根烟让轿车司机点上,这厮没接,脾气也硬,说就不能给这些乡巴佬好脸子。双方谁也不让谁,让我这个着急搬家的人被夹在中间,两头都不落好。我只好去求门卫,门卫风风火火地赶到现场,耳朵上夹了一支我给的烟,他先对轿车司机好言相劝,后对货车司机恫吓威胁,最终以双方各让一步息事宁人。
  货车司机绕了小区一圈,看到屁股后头的轿车开出小区后,啐了口唾沫,让我加价,我只好同意。将所有物品搬上车后,我们另外打了辆车,跟在小货车身后。车出了五环,楼房越来越矮,秃树越来越多,视野越来越空,她的不满此时也越来越大,我没敢吱声。来到新小区时,落雪了,最喜赏雪的她此时却咒骂雪,我也对这场不合时宜的雪冷脸相对。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打消她心头的怒火,没想到又因外卖难订,让她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这什么破地方。”
  “可能因为下雪,过几天就好了。”
  我下了碗面,窩了个蛋,她没有胃口。我也吃不下,只好站在窗前,打量着对面的楼房,判断一个小区入住率最好的办法不是听中介瞎吹,也不是看房东怎么往自己脸上贴金,而是在夜里站在小区抬头看灯光的数量。若楼房灯火簇拥,说明小区大受欢迎;若楼房灯火寥若星辰,说明小区质量与安全堪忧。此时我看着这个小区发出间或萤火一般的灯光,便知道搬到这里真的像从二十一世纪回到了十九世纪。
  我知道正在气头上的她一时难以哄好,便开口将那只我们取名叫汤圆的美短唤出来,每次她一生气,看到汤圆就会怒气全无。但这回我唤了很久,它还是没有出来——白天刚搬到这里时,它还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我找遍了墙角均一无所获,她此时也有点急了,想着汤圆是不是跑出去了,我让她别着急,先好好找找。我们找遍了每一个角落,甚至把摞起来的书全部推倒,就差抖落所有书页了,我来到卧室,床底下和衣柜里也没有。我们想遍了所有可能性,最后觉得它一定是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逃走了。
  这栋楼总共有三十一层,我们想着它一定不会跑太远,便来到楼梯间,她往下找,我往上找。她一层一层往下找,唤猫的声音逐渐远去了,我很快来到了楼顶。楼顶的门没锁,我留意着地上的痕迹,没有猫爪印,但还是推开了门,一阵冷风袭来,我冷不住打了个哆嗦,抱紧胳膊来到天台,戴着眼镜的双眼看到楼下有一个人影,这个人影着急地询问每一个碰到的人。我看到楼下的垃圾桶边没有藏着她的爱猫,雪地里也没有猫爪印,便知道汤圆一定还在这栋楼里,我把眼镜摘下,揉了揉眼眶,我的眼睛还没适应这副新配的眼镜。
  她的声音从楼里越升越高,我赶紧戴好眼镜,离开天台,刚好碰到她来到三十一层。我装作仔细寻找的样子,冲她摇了摇头。她的鼻子冻得通红,身后踩出一个个带有雪水的脚印。
  “我看它一定还在屋里,我们回去再好好找找。”
  “你回屋找,我再去找一遍。”
  我拗不过她,只好先回屋。我没急着找,而是回到卧室,准备盖上被子休息一会儿。被子好像蘸了水,重了许多,我站在床上,用力提起被子,没想到从被窝里抖出一只猫,汤圆夹着尾巴惊恐地看着我,我笑了,拿出手机将这小兔崽子的样子拍成视频,但没忙着发给她,而是去厕所不急不慢地抽了一根烟,我没有打开排气扇,而是让烟雾在卫生间萦绕,徘徊,然后将视频发给她。   她没有回复,我很快听到开门的声音。我赶紧把受惊的猫提溜在手里,悄悄来到门边,她一开门就看到了这个小家伙,赶紧抢过去一把抱住,并用自己冻红的脸颊贴在发抖的猫身上。在这个百感交集的时刻,她对烟味敏感的鼻子好像被冻住的水管,不顶用了。
  2
  我们之间,一直都是她说了算。只有搬家这件事难得由我做主,这让她埋怨许久,说还没结婚,她的大权就旁落了。我们都爱北京这座城市,这些年来,哪怕我们从北五环搬到了东四环,再由东四环搬到现在的五环外,对北京还是忠贞不渝。每次搬家都是她提前一个月在网上货比三家,最后选出一个性价比最高的房子,可以说,经过她审慎做出的决定总能取得最佳效果,没想到这次把搬家大权禅让于我,我却让她失望了。
  但我不这么想,我选择此地就是看重它远离市中心,我只有尽可能地远离北京城,才有把握书写她,北京是我下一本科幻长篇所要涉及的背景。我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她,我准备把小说写完后再跟她说,到时她才会佩服我的英明决定。她一直很支持我的写作,每次为了能让我写出好作品,总是给我制造舒适的环境,家里摆放的花朵,专门购买的原木书桌都是她全力支持我写作的证明,甚至在我写作期间,她还会包揽所有家务。
  这副眼镜也是她拖我去配的。我的近视始于初中,却一直没配眼镜,这么多年也习惯了,跟她在一起后,她时刻关注我的眼睛,只要我的眼睛眯起来,她就会冷不防地打我一巴掌,让我把眼睛睁开。按她的话说,我浑身上下就这双眼睛长得还行,要是再眯起来,我就真的一无是处了。不过这个理由可说服不了我,她念叨了好几年让我去配眼镜,我都没有松口,直到有一天我写作的时候,下意识把字体调到四号还忍不住凑到文档前时,我才发觉,我或许真该去配一副眼镜了。
  我是一个好面子的人,当然不能主动说要去配眼镜,我要让她旧事重提,于是每次在外面逛街的时候,我会恶作剧地把眼睛眯得更紧,有时看到她没有留意我,我还会用手去指远处的广告牌,问她写的什么字,她看到我眯起眼睛又一巴掌打了过来,但我的心里却像鱼儿将要上钩一样兴奋,正好广告牌上打的是眼镜广告,择日不如撞日,她当即拉我进店配眼镜,而我还要表现出老大不情愿的样子,死活不进去。我要掌握好分寸,否则她一旦生气,我的计划就会付诸东流,这么多年来,我能一眼分清她生气与否,只要她的嘴唇紧闭,眼睛怒视,就到生气的临界点上了,这时我只要就坡下驴,就能让她重展笑颜。
  此刻我没给她酝酿怒意的机会,就随她进了这家眼镜店。店面不大,柜台上摆放了各种款式的镜框,我挨个试戴后看上了椭圆形的那副。服务员将我领进一间测试度数的房间,其间一直让我睁大眼睛。
  “先生,是这样的,因为你的睫毛比较长,会挡住眼睛。”
  “好嘞。”
  我表现得很配合,没想到配眼镜这么好玩,真应该早点来配。不过我脸上却无一丝波动,直到服务员告诉我可以眨眼了,我才知道我的心思全被刚才睁得过大的眼睛出卖了。眼镜当场就配下来了,戴上以后,视线变得格外清楚,就是地面像《盗梦空间》一样被层层掀起,再看手机,也像被掰弯的书籍一样,我的视线落在弯曲的手机页面上,手机上的字像一辆辆正在爬坡的车辆,吃力得忍不住想踹它们一脚。
  配完眼镜没几天,我们便搬到了此地。她在身旁的时候,我不敢摘下眼镜,只要她离开我的视线左右,我就会摘下眼镜。都说戴久了就会习惯,但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这副眼镜还是与我的眼睛尺寸不合,还让我时不时地头晕脑胀。
  我把小屋布置得很温馨,买了桌布、花瓶,甚至去宜家买了两盆玫瑰,一盆红色,另一盆黄色,摆在卫生间的洗漱台上,但过了一个星期,都凋谢了。它们没能撑到即将到来的春天,在冬末随着融化的雪花一起消逝了。而我的创作思路也渐渐胎死腹中,搬完家已经个把月了,还一个字都没写。
  她每天照常上下班,因为灵感枯竭,我便主动承担起了每日的家务,掐着她到家的点,准时把晚饭做好。湯圆正在脱毛,地板上经常时不时地荡起猫毛,我只要戴上眼镜,就能清楚地看到这些漂浮的毛,每当这个时候,我便放下碗筷,拿出扫帚清扫。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什么话都没说,那晚睡觉前,她说要买一台吸尘器。
  吸尘器和眼镜一样,都能让眼睛看得更远。
  但我另有打算,我的几个朋友早有买麻将桌的打算,见我的新家刚好还能容纳一张桌子,便集资买了一张麻将桌。每到周末,这几个狐朋狗友就凑到我家打麻将,这让她不堪其扰,只要朋友一走,就把气全撒我身上。
  “等我再赢几次那仨王八蛋,就给你买吸尘器。”
  3
  北京是中国的中心,而五道口则是北京的中心,乃至于宇宙的中心。我们的新家离五道口只有十公里的距离,居住在宇宙中心的边缘,我脑海里的想法经常跃跃欲试,忍不住想去五道口走一走,看一看。实不相瞒,来北京这么多年,许多地方我们都没去过,人头攒动的故宫,像地球的拉链一样的长城都没有留下过我们的合影,我们最常去的是电影院、咖啡馆和商场,相比于那些象征历史的建筑物,我们对现代化的设施更加情有独钟。
  她提出买吸尘器的第二天,我第一次想去五道口逛逛。得到她的许可后,我便打车来到了五道口,此地大学林立,洋人众多,南腔北调在马路上此起彼伏,行人不像别处永远那么匆忙,而是像忘了上发条的时钟,永远那么慢悠悠。我置身于这些中外面孔中,戴上眼镜观察着一张张表情迥异的面庞,我能在一个日本人脸上嗅到樱花与富士山山巅白雪的味道;能在一个法国人瞳孔里看到卢浮宫里那抹《蒙娜丽莎》神秘的微笑;更能在一个黑人皮肤上察觉到对方的皮肤能经受多少度的烈日炙烤。
  但这些,都没有那个戴面具的人让我好奇。这张人脸面具做得十分逼真,跟真正的人脸毫无区别,这是伪装成地球人的外星人,我跟在她身后,尾随她进入一条小巷,她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已被我这个地球人看穿,还在继续往前走。我不敢跟得太近,怕对方察觉,我保持十米左右的距离,看到对方裙角飘曳,传来若有若无的香水味。自从搬到新家后,我就一直疑心北京城隐藏了许多动机不纯的外星人,我是在一次购买口蘑时发现外星人无孔不入的。我将每个口蘑切成四等分,看到砧板上的口蘑顿时变成了外星人的头颅,我吓坏了,摘下眼镜后,口蘑又复归原样,我把这些口蘑放进煮沸的汤中,重新戴上眼镜,看到一个个外星人头颅在滚烫的汤中呼喊救命:   救命!
  救命!
  救命!
  我是全程摘下眼镜将那顿晚饭做好的。从那以后,我做饭再也不敢佩戴眼镜,我害怕这些无所不能的外星人变成青椒、西红柿或者菠菜。问题应该出自那副眼镜,在没配眼镜以前,我眼中的世界再正常不过,戴上眼镜以后,我突然发现世界与我想象中的有极大出入。或者说,世界一直都是这样,只不过被我之前近视的双眼所忽略了,而当我戴上眼镜后,才首次看清楚世界的真相。
  我吓坏了,将此事告诉给她,没想到她却摸了摸我的额头,问我是不是病了。
  “我没病,我很好。”
  “我看你是写作写傻了,你是不是把你写的内容当成现实了?”
  我对小说与现实一向分得很清楚,不可能将两者混淆。见她不信,我只好寻求朋友的帮助,在一次麻将桌上,我将这个想法透露给了他们。我的这三个朋友一个是图书编辑,一个从事新媒体运营,另一个是广告人,当年我们都抱着相同的目标齐聚北京,皆想靠一支笔在北京站稳脚跟,没想到多年过去了,只有我还在坚持写作,而他们现在说得最多的是如何发大财抱大腿,但在夕阳产业的图书市场、乱象丛生的新媒体行业和把自己当孙子的广告圈纯属痴人说梦。
  “你丫是不是写了什么不该写的,被警告了?”说话的是那个新媒体运营的朋友,此人曾经策划过一篇爆款文章《北京的发际线》,将北京大大小小的广告招牌比作发际线,并调侃人类的发际线是越来越靠后,而北京的发际线却越来越靠前……
  此篇文章的点击量像骑了窜天猴,在微信朋友圈连续刷屏数周,但他还没来得及享受成功,就被有关部门叫去谈话了。“你们是不知道,我之前也以为自己算是见过世面了,没想到还没进门,我的腿就抖得走不动了,好在我最后认罪态度良好,这才没把饭碗砸了。”
  “没有,我真的发现北京到处都是外星人,你应该给有关部门说说。”我说。
  “五万,”此刻说话的是我那个做图书编辑的朋友,“我看你还是别写那些没人看的小说了,写写鸡汤文学吧。”
  “好在我早就不写了,现在当个广告狗虽然老受甲方爸爸的气,但起码稳定啊,至少不会像你似的把自己给写魔怔了。和了。”又是这个广告狗赢了。
  没有人相信我。
  此后的日子,我为了能让自己在她和别人面前正常一点,就会摘下眼镜,但如此一来,又让她找到我不够爱她的借口。
  “你为什么老不戴我给你配的眼镜?”
  “我怕被你骂。”
  “你不戴我才会生气。”
  “我戴了眼镜会看到外星人。”
  这让她哭笑不得,她以为我只是写作写累了,过几天就好了,这天当我告诉她我要去五道口逛逛时,她非但没质问我出去干什么,还鼓励我早就应该多出去走走。
  我正愁没有证据让她相信,没想到此刻在我面前的那个女人刚好就是外星人变的,以防跟丢,我紧跟不舍,并悄悄拿出手机拍摄。她跟同伙接上头了,只见在小巷的深处,突然长出一扇打开的门,就像人到中年忽然长出的智齿一样。
  我将他们的对话全程拍摄下来。
  女外星人:“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男外星人:“再等等,时机还没成熟。”
  女外星人:“我的人脸怎么样?”
  男外星人:“足以以假乱真,就是你身上的味道还是太重了。”
  女外星人:“不会吧,我已经洒了很多Chanel香水了。”
  4
  回到家后,我心里还是惴惴难安,在此之前,苦于无证据让我成为众矢之的,现在证据找到了,又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当然,引起社会这个大家庭的恐慌我不在意,我害怕的是引起我们这个小家庭的恐慌,确切地说,是怕引起她的恐慌,她的胆子比癌细胞还小,每次坐飞机都要紧紧拽住我的手才会心安。
  我本想通知我那个见识过有关部门的朋友,让他将我所拍摄的视频拿给他们看,但又怕他抢走我的功劳,遂只好作罢。我等着她下班回来,这个证据给我壮了胆,让我第一次敢不做晚饭就能心安理得地等她下班,此时我变得激动起来,幻想成为第一个发现外星人的人类从而登上各大报纸头条,我写作没获过任何荣誉,说不定将由这个发现填补此项空白。
  我的想象力此时得到了最大的发挥,我想象自己成为“外星人之父”,到处演讲外星人的生活习性,这同样将填补人类对外星人研究的空白……此时,传来一阵敲门声,我透过猫眼窥视,发现外面空无一人,疑惑地将门打开,她突然冒出来,手里还捧着一束鲜花。
  “亲爱的,生日快乐,今天玩得愉快吗?”
  我忘了今天是我生日,在生日发现外星人的踪迹,会让我三十岁的生日显得更有意義。我赶紧将她拉进来,让她在沙发上坐好,她打量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桌面,疑惑地看了看我。
  “你今天没做饭吗?蛋糕也没订?”
  “别管蛋糕不蛋糕了,亲爱的,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不,是比天还大的消息。”
  “你中彩票啦?”
  “我发现外星人了。”
  “你到底有完没完,你的病怎么发作得比精神病还频繁?”
  我没再说话,而是拿出手机,将那个视频调给她看。
  女人:“怎么在这里见面?”
  男人:“这里比较安全。怎么样?没人跟踪你吧。”
  女人:“没有,刚才有个神经病一直跟着我,被我甩脱了。”
  男人:“那就好,你今天真香。”
  她看完视频,马上拉下脸,怒视着我。我吓坏了,看到眼镜没戴,赶紧戴上眼镜,但视频的内容还是跟外星人没任何关系。我不断解释,但她不再听我的,我想把眼镜给她戴上,可她却把眼镜一把拂到地上,镜片在地上裂出两道缝隙。
  “我看你是不想过了,现在还学会跟踪女人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听我解释。”
  “我看我们还是分开吧,等你什么时候痊愈了再说。”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不分开也行,那答应我别写作了,乖乖去上班,我看你就是脱离社会太久了。”
  我没再说话,她打开手机叫外卖,没想到却成功叫上了,这时我才知道之前之所以叫不上外卖,是因为刚下过雪的缘故,现在雪过天晴,外卖的配送范围又能辐射到此地了。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只有我还在失常中手足无措。我不甘心煮熟的鸭子飞了,将这个视频看了无数遍,但这回戴上眼镜和没戴眼镜看到的都是同样的内容,这摆明了就是男女偷情的内容。
  我只好缴械投降,接下来的几天我去眼镜店将眼镜修好,然后到处投递求职简历,就像她说的,我已经脱离社会太久了,不知道哪份工作适合我这个年过三十、生活阅历却还如一张白纸的失败小说家。我想到了我的朋友们,我以打麻将的名义将他们叫来。
  “听说你拍到了外星人?”从事新媒体工作的朋友长得像根竹竿,一直被我笑称堂吉诃德。
  “你怎么知道?”我很好奇。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说话的是那个图书编辑,他由于长相矮小,正好可以充当堂吉诃德的随从桑丘·潘沙。
  “快拿出来看看。”做广告的朋友早就迫不及待了。
  我把视频打开,几个朋友围在一旁,但看着看着“堂吉诃德”的脸色就不对了,原来视频中那个女的是他新交的女朋友,我们都不敢笑出声。
  “你在哪里拍的?我一定要宰了那王八蛋。”“堂吉诃德”急道。
  “在五道口啊。”我说。
  他已经没有心思打麻将了,匆匆走了。三缺一,我们对“堂吉诃德”敢不敢跟那个人算账都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我告诉另外两个朋友想去上班,问他们有没有合适的职位推荐,但他们都以为我在骗人。
  “你们不是都做总监了吗?我当你们的手下总可以吧。”
  “我们公司招人是很严格的,需要重点大学毕业的。”
  “你们不都是二本院校出来的吗?什么时候变成名牌大学毕业生了?”
  “你还是好好写作吧,又自由又轻松。”他们撂下这句话后就走了。
  我拿起手机,准备查看有无面试通知,发现视频还在播放。视频中,女人一把掀开人皮面具,露出口蘑一样的头颅,马上消失在小巷中,而男的也随即消失。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以为自己又犯病了,赶紧摘下眼镜,发现还是一样的内容。原来我没病,病的是他们,是我的女朋友。
  我赶紧把这段视频发送给还在上班的女朋友,但她却问我工作的事搞定了没有。
  “没,他们好像不愿意。”
  “你不是说他们都是管理层了吗?怎么赏你一碗饭都不乐意?”
  “对了,今晚你想吃什么?”
  “不吃了,我今晚加班。”
  “视频你看了吗?我没骗人,真有外星人。”
  “你还是跟外星人过去吧。”
  5
  我又失眠了。
  每次我准备写小说时,就会失眠,但这次失眠不同以往,因为我毫无创作欲,我觉得一定是换了新环境或连日守空枕导致的。不过我很快又把这些推翻了,我失眠只有一种可能,即发现了外星人的秘密。外星人一定具有让人失眠的能力,现在他们可以让我失眠,说不定不久的将来,就会让全人类失眠。当人类丧失了梦境,就是外星人占领地球之日。想到这,我浑身忍不住发抖,并很快将“外星人之父”的头衔抛诸脑后,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通知人类,早做准备。
  于是我从床上起来,掀开窗帘,对面的楼层多了点点灯光,看样子又搬进了不少新租客。我戴上眼镜看到对面的窗户里有人正在吃饭,有人在逗小孩,还有人在拥吻——这些都是人类最为平凡的幸福,可惜都与我无关。就在这时,卧室的灯熄灭了,我来到客厅,发现客厅的灯也灭了,看来没电费了,我想给她发信息,但又怕打扰她加班。她已经很久没回来了,我甚至都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搬到了另一个地方,但看到她的生活用品,我又觉得,她始终都会回来,早晚都会打开那扇自她走后就没反锁过的大门。
  汤圆早已习惯了这个新家,爱在客厅里跳来跳去,老将桌上放的书本故意弄到地上,等我捡起来放好后又故技重施。直到这时我才明白,我不仅拿她毫无办法,而且就连一只猫也无法对付。房里一片漆黑,冰箱也由于断电,不再发出老母鸡抱窝般的叫声。这台一人高的冰箱是房东留下来的,刚搬进来时我经常听到房里有母鸡的叫声,以为是隔壁邻居发出来的,但后来发现原来是这台冰箱在“咯咯”叫唤。
  四周很安静。
  汤圆害怕黑暗,躲在沙发里睁着一双红色眼球看着我。我试图让它恢复活泼好动的脾性,好让它两团火球似的眼珠在黑暗中像萤火虫一样点亮一方世界。但它一动不动,我将它抱在盖了桌布的麻将桌上,这个麻将桌平時遮上桌布就能当饭桌使用,不过因为很久没在家里做饭了,上面的桌布沾上了许多尘埃。汤圆蹲在尘埃中,就如刚从废墟中逃生的幸存者一样,一脸惊恐地望着我。我把电脑搬到麻将桌上,即便没电,麻将桌的内部装置还是会影响这台电脑的运行,让它时不时地黑屏,上网查询的原因是麻将桌的磁场所致。我沦落成如今的我,被困在子宫般的暗夜里,无形中也是因为受到外星人强大磁场影响的结果。
  我抱着猫来到天台,准备将那个视频发送到微博,我相信很快会引起海量关注。将视频上传后,我再一次在天台上感觉到寒冷,汤圆安睡在我怀中,发出轻盈的呼吸。我抽出一支烟点燃,在这个没有电的夜晚,夜空中没有一颗星,但我嘴里含的烟能够照亮整个夜空。我将视线放到楼下,发现桃花竟未凋谢,这才明白这些绚丽的桃花都是人工制品,只要一点电量供养,它们就能永远绽放下去,哪怕不能吸引蜜蜂,也能依靠自身的艳丽,赚取人们嘴里的几声称赞。
  责任编辑:朱亚南
  作者简介
  林为攀,“90后”青年作家,现居北京。先后在《香港文学》《广州文艺》《青年文学》《福建文学》《大家》等文学刊物发表作品,出版作品有《追随他的记忆》《万物春生》等,《万物春生》荣获“第二届福建文学好书榜十大优秀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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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旗帜、思潮与政治诉求  几年来,“现实主义”在会议、刊物、文件中频繁亮相,俨然成为中国文学界的“热搜”关键词。“现实主义”何以昂然回归?可辨析的线索是,由一次具有典型意义的政治事件推动了现实主义的复归。与1942年事关中国文艺史发展走向的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遥相呼应,2014年,一次新的政治规格相近的文艺工作座谈会在北京召开,党的最高领导人与文艺工作者座谈并讲话,讲话提到了“现实主义”这一文学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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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南子:上世纪70年代生于新疆南部地区,著有诗集《走散的人》,随笔集《洪荒之花》《西域的美人时代》《奎依巴格记忆》《精神病院——现代人的精神病历本》《蜂蜜猎人》等,著有长篇小说《楼兰》《惊玉记》。2012年获第三届“在场主义”散文新锐奖,2016年获西部文学西部诗歌奖。2017年获第二届华语青年作家奖非虚构提名奖。现居乌鲁木齐,为某报副刊编辑。   正 午  死亡和正午的太阳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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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岁月进行到六月,已经没有了新鲜感,仿佛搁置多日不用的算盘。大街上的孩子们,如同四处散落的算盘珠子。在算盘没有修好之前,孩子们,赶紧奔跑,跳跃,藏匿,或者,索性变成巨轮……碾过街道和规则,站在时针的顶端,率性称王。  2.我们唯一能够支配的事就是使发自内心的生命之音不能走调。这是帕斯捷尔纳克说的。以这个标准,郝蕾算是一个没有走调的人,她所唱的《氧气》,最适合,五月的,杨絮乱飘的春天,倾听。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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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与沉默  ——读乔治·斯坦纳的著作  马洛和莎士比亚的微光没有被遮蔽,  因为那时候书籍印刷的奇迹还很新鲜①,  宁可沉默,成为喑哑的盲人——  这是十六七世纪人对生活和语言的看法,  作为过去的美德,他们狂喜地从泥路上捡起一页书,  族谱用最珍贵的羊皮纸写就,  巨大的封面镶嵌蓝宝石。  相反,我们手上的语言已经破败,  由于经常使用,书写复杂的词被抛弃;  为了通过媒介迎合更多的人,  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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