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师道商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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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多数公司的一把手,喜欢将办公室设在走廊深处,但俞敏洪例外。在北京西北四环内中关村核心区的总部大楼里,他的办公室紧挨新东方(NYSE:EDU)普通员工的办公区。
  多年来,这位中国留学生最景仰的英语教师,始终讨厌冷清和束缚,最让其兴奋的场景可能是在大操场演讲,而穿着的标配,通常是T恤和休闲裤。
  电影《中国合伙人》热映期间,俞敏洪在这间办公室里接待了很多媒体记者,多数人带着一个同样的问题:“新东方就是电影里演的那样吗?”他以三句话作答:“那不是新东方”,“那也不是俞敏洪”,“上市是件后悔的事情”。
  第一句话是答案,第二句话事关自尊,第三句话是他最想向外界传达的信息。2006年登陆纽交所以来,资本就像是他最不愿穿上的西装,光鲜但拘束。
  “教育求稳,资本求快,你永远找不到平衡点。”俞敏洪常为这类纠结所困扰。新东方上市后,他无法按照最初的想法去塑造新东方,却与资本联手打造了一个市值超过30亿美元的教育帝国。
  目前,中国教育行业已从蓝海变红海,新东方与竞争对手们在每一个细分市场上展开厮杀。残酷的竞争,让教育与资本的矛盾进一步凸显。
  在资本推动下,新东方市值不断做大,但与资本共舞,俞敏洪并不轻松。

商业模式之困


  51岁的俞敏洪不喜欢控制,尽管他掌管着一家市值超过30亿美元的教育公司。他热爱自由,办公桌上摆着一张自己策马扬鞭的照片。
  俞敏洪十分羡慕塞纳河畔的那些小酒馆,随性但独特,很少受到时代变迁的冲击。在他的规划中,新东方应该是小酒馆。但在资本推动下,新东方没有成为小酒馆,而是成了五星级大酒店。
  罗兰贝格战略咨询有限公司合伙人陈涛告诉《财经》记者,每一个有良知的教育者,都会面临俞敏洪同样的纠结。在中国的教育市场上,资本的需求和教育的出发点,在一定程度上是背离的。
  中国教育培训行业的商业模式并不复杂:招生-办班-收费。这要求不停地招收学生和老师,不断开班扩大规模,进而推动营收和利润的增长,如同上了轨道的火车,唯有一路向前。
  虽然中国是世界第一人口大国,虽然中国人的财富积累和教育期望都在不断增长,但出国留学培训的市场终究有天花板,学生数量的增长速度并不能支持新东方按投资者设定的速度发展。新东方必须寻找更大的市场。
  2000年,新东方开始从北京向全国扩张。2008年,新东方又进行了业务构架的调整,从出国培训,延伸至中学和小学,甚至学前教育,从英语培训延伸至数理化全科培训。
  一名新东方南方片区分校的管理人员称,新东方总部对各地分校进行严格的控制,每年用营收和利润率为主要指标考核校长,而校长们实际上就是分公司经理。
  “收入增长靠多收学生,多收学生就得多招老师,如果老师的数量或水平不够,教学质量就会下降。”俞敏洪认为这种发展方式和教育本质是背离的,这也正是他纠结的源泉。
  “我不是卖平板电脑的。”俞敏洪说,“如果那样的话,销售部门不断攻城略地我该高兴。但在教育行业,这不是件好事,新东方不该以过快的速度发展。”
  按照他最初的想法,新东方逐步发展成全国最强的英语培训机构,新东方会逐步拓展至成人、中学和幼儿等英语教学领域。
  但是,英语培训的市场太过单一,无法支撑股东给新东方设置的增长目标,俞敏洪开始向他并不熟悉的数理化等全科培训领域进军。2012财年年报显示,目前新东方的K12(中小学教育培训)优能中学业务占比38.1%,已经超过了出国留学业务。
  俞敏洪认为,转型到目前为止比较成功,是因为新东方有较强的管理团队和教育行业浸淫多年积累的资源。
  但这背离了俞敏洪的初衷。“我做教育的方式,是希望能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达到超越所有人的地步。”这是一条“小而美”的路,符合教育产业的特质,但不符合投资人胃口,他们希望大而强。
  一位新东方的投资者,对俞敏洪的想法嗤之以鼻。“你知道南洋教育吗?如果新东方不上市,就和南洋教育一样。”南洋教育发展集团曾号称是中国最大的民办教育集团之一,但在2005年因经营不善,资金链断裂,突然倒闭。
  “上市为新东方引入了现代化的企业管理制度,可能现在俞敏洪觉得在股东压力下过得不那么舒服,但这是他必须面对的。”这位投资者还表示,2007年竞争对手接二连三上市融资,如果当初新东方没有上市,局面将十分被动。

平衡之道


  新东方在美国股市上市一年后,俞敏洪开始告诉外界,他陷入了资本与教育的矛盾冲突中,很痛苦。俞似乎特别愿意向外界展示他的教师属性,而非商人属性。他强调,新东方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对教育的深刻理解。
  在新东方内部,少有员工叫俞敏洪“俞总”,常直呼“俞老师”或“俞校长”。
  但正是在俞的率领下,新东方开疆辟壤,世人瞩目。新东方投资者关系总监赵思思告诉《财经》记者,在与投资者沟通的过程中,她没有感觉到新东方管理层的理念与投资人有深刻的冲突。
  赵思思表示,俞敏洪会与Baillie Gifford、Oppenheimer等主要的机构投资人定期开会沟通,这些基金计划长期持有新东方的股票,他们和新东方的管理层在价值观和经营理念上是互相认同的。“在新东方,公司发展方向是管理层定的,资本起推动作用,双方总能达成一致,否则也不会合作。”


俞敏洪懂得如何平衡投资人,也懂得如何平衡业务发展。

  事实的确如此,教师出身的俞敏洪是个聪明的商人,他不仅懂得如何平衡投资人,也懂得如何平衡业务发展。   国内高等院校纷纷圈地,组建“三本”学院,收取高额学费,中小学择校费用高昂,乱收费现象严重,凡此种种,教育产业化骂名深重。俞敏洪认为这与新东方无关,新东方业务都是培训而非教育,教育不能产业化,培训可以。
  但陈涛表示,相当多的时候教育和培训之间的界限并不明显,“比如基础教育属于公立范畴,但K12与它相辅相成,边界何在?大量教辅机构,其实是学校教育的衍生,同样也在产业化。”
  实际上,在率领新东方发展壮大时,俞敏洪已经在教育和商业中做出了选择。但新东方上市之后,俞敏洪不断强调教育行业必须稳定,并试图在教育的稳定性和资本的扩展性之间做出平衡。
  偶尔也有失衡。2013财年二季度,新东方四年来单季首亏,亏损1576.9万美元,运营利润率为负16.2%。
  在投资者电话会上,新东方首席财务官谢东萤表示,亏损的原因,在于新东方对扩张规模的控制注意不足,发展略显盲目,由此产生的建设和人员成本对公司的盈利水平造成了影响。
  去年7月,浑水公司指责新东方造假。此后,由于疲于应对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调查,俞敏洪忽略了对新东方发展的管控,他看到这份财报时十分惊讶,之后愤怒地表示,新东方再盲目扩张,“三年就折腾完了”。
  上文提及的投资者称,他相信俞敏洪可以找到一种合理的发展速度,让新东方在扩张的同时又保证健康,这样也符合投资者的利益诉求。

难以取代


  俞敏洪并非一个强势领导者。“他为人随和,但少了一些杀伐决断的勇气。”上述的新东方投资者称,“甚至有时你会怀疑,他是否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
  新东方另一位创始人徐小平曾多次公开表示,如果自己主政,会在上市后推动新东方进行并购。
  但俞敏洪没有这么做。俞自称性格软弱,这或与他的成长经历有关。多位新东方员工笑称,“在公司里敢拍着桌子骂老俞的人不在少数。”
  不过,大多数接受《财经》记者采访的业内人士均表示,俞敏洪的角色和地位恐怕是无可取代的。俞敏洪对于新东方来说是图腾和灵魂,上述投资者表示,“他对教育有着深刻的理解,同时也是一名优秀的经营者,在中国我们不相信俞敏洪,还能够相信谁呢?”
  国内几大教育机构相继上市之后,地面教育的投资空间已经不多,投资界基本达成共识,投地面教育不如买新东方股票。
  俞敏洪称自己性格较为保守,不喜欢冒险,通常会看清楚了再动手,谋定而后动。新东方从来不是一个开拓者,即便是新东方的王牌军出国考试培训业务,新东方最初也是跟随者。实际上,从1993年成立至今,新东方的发展模式一直是跟在同行身后,小心翼翼进入新领域。只是没多久,同行们就发现身后的新东方跑在了他们前面。俞敏洪不停复制着这套打法,乐此不疲。
  从跟随者变成领先者,俞敏洪总结其中原因有三:团队优秀、管理系统、对教育有深刻理解。但俞也坦承,新东方的这些优势因素正在递减。
  教育培训行业商业模式单一,门槛并不高,经常有新东方的老师“单飞”,除了在北美留学考试培训领域新东方处于绝对优势外,在其他业务单元,新东方都面临着同行激烈的竞争。
  “新东方快被拖下水了,并不像外界想的那么健康。一头大象被蚂蚁爬满身,它已经非常难受,更何况还有几头狼在周围徘徊。”俞敏洪说,互联网发展迅速,教育行业的从业者现在晚上都应该睡不着觉。搞不好哪一天就有一种新的商业模式出现,将传统教育行业颠覆。
  五年前,C2C教育平台被业内热捧,这种模式类似苹果的APP商店,教育公司建立平台,老师和学生通过平台取得联系,平台起到对双方的保护和监督作用,并从中收取中介费和手续费。新东方曾有人向俞敏洪建议可以涉足,得到的回答是“再等五年看看”。
  现在移动终端已经普及,网络传输技术迅速发展,资本重新开始关注C2C教育平台投资,但当年进军C2C教育平台的公司大多已不存在。
  在这个领域中,新东方除了需要面对学而思(NYSE:XRS)、安博(NYSE:AMBO)等老对手之外,还要面对许多新进入者,例如拥有技术和平台优势的淘宝和YY教育。2012年底,世纪佳缘(Nasdaq:DATE)创始人龚海燕辞任CEO,杀入在线教育领域,创办“91外教网”,也曾引发行业热议。
  目前各路资本对在线教育仍处于观望态度。罗兰贝格陈涛认为,包括新东方在内,国内没有任何一家公司在该领域培育出了成熟的商业模式。
  俞敏洪说,发展C2C教育平台,新东方的优势在其拥有大量的师资和生源,劣势则是缺少平台构建技术,新东方已经开始关注这一领域。但他同时强调,至少在未来的三五年,C2C教育平台仍然只是教育的辅助,新东方仍将以地面教育为主。
  擅长谋定而后动的俞敏洪,这次能搞定新一代互联网技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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