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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交往中,结识过这样的人吗?
他,一辈子像蜗牛似的生活在自己的硬壳里,外界的任何一点响动、变化、改革、进步,都会吓得他手足无措,六神不安。他的口头禅是:“啊,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来啊!”为了躲避现实生活的刺激,他恨不得把身体和思想一起藏进套子。即使是阳光灿烂的日子,他也要穿上雨鞋,带上雨伞,裹起棉大衣,把脸藏在衣领里,用棉花堵住耳朵孔,才敢外出行走。即使是闷热得透不过气的夏夜,他也要关紧门窗,放严帐子,蒙上棉被才敢睡觉。他也恋爱过,但一想到恋爱之后要结婚,他又无比恐惧:“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来啊!”一次,他看到自己所爱慕的那个女子在街上骑自行车,感到大失体统,顿时吓白了脸,打消了求婚的念头。
他是谁?他就是俄国作家契诃夫在小说《套中人》里塑造的文学典型别里科夫。
对于这样一个文学典型,你当然会感到陌生。在现实生活中,哪会有这样把自己藏在套子里的人呢?契诃夫的时代早已逝去了;在自行车早已成为轻便的代步工具,女性的自由已受到尊重的当今世界,谁还会认为女子骑自行车有失体统呢?这个别里科夫,不正如小说结局处所交代的那样,被人一推,就吓破了胆,滚下楼去,死了一百多年了吗?
但是,看看你的周围吧!当你所在的车间里一名年轻工人主动站出来竞选厂长时,当你所在的大队有人建议包产到作业组时,当你所在的学校中一位非体制内的教师被选到校最高领导岗位上时,当你从一些人发出的“啊,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来啊”的惊呼声中,不是可以看到那一张张多么熟悉的别里科夫的面孔吗?啊,别里科夫,他还活着!
因此,说“陌生”,是指“这一个”别里科夫而言。因为在现实生活中,你确实很难找到和“这一个”别里科夫的癖好、习惯、气质、个性完全相同的人。说“熟悉”,是指“这一类”别里科夫式的人们而言。因为他们尽管情态相异,个性不同,却有着共同的特征:保守,固执,头脑僵化,害怕任何新的事物。
既陌生,又熟悉;既是不可重复的鲜明个性,又是被许多人重复过一千次、一万次的普遍共性。文学典型,就是这样一种“熟悉的陌生人”。
塑造这种“熟悉的陌生人”,是创作过程中的第一要素。一旦进入创作构思阶段,初学写作者和有成就的作家的区别在哪里呢?常常是:前者首先考虑的是些什么样的事,后者首先考虑的则是怎样塑造典型。
让我们步入漫长的人物形象画廊中去,中外古今的文学大师们,为我们塑造了多少栩栩如生的文学典型啊!这里是成天在设想着种种新生活方案而行动上却慵懒得出奇的奥勃洛摩夫,他把生命的绝大部分时间消耗在卧榻上了,当小说上半部二十余万字的篇幅已经结束时,他像小说开篇时写的那样,一直躺在卧榻上,还没起床哩!那里是,著名的伪君子和悭吝人阿巴贡,为了扩大自己的财富,他在骗取亲生子女所继承母亲的遗产时,用尽多少卑鄙伎俩啊!那个从未庄的土谷祠中走出来的,不就是“精神”永远“胜利”的阿Q吗?他尽管受尽侮辱,但只要狠狠打自己几个耳光,又会立即转败为胜。因此,在他看来,打的是自己,痛得却是他的仇人。这个骑在瘦马上挥舞长矛的,不是永远用善良的幻想代替现实的骑士唐·吉诃德吗?他居然不顾生命的安危,竟把急遽飞转的大风车当作敌人来攻击。还有,景阳冈上那位正在打虎的武松,不正是人类勇和力的象征?而那位安然坐在“空城”上挥舞着羽扇的诸葛亮,不正是古代人们智慧的化身吗?从安徒生描绘的那个赤身裸体炫耀自己“美丽新装”的皇帝身上,你看到的,难道不是一切自以为是的暴君在本质上是何等的愚蠢?当这些文学典型第一次闯入你的眼帘时,你常常会回忆起自己的经历:啊,多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但是,你搜肠刮肚,却又不能不承认,你所见过的,没有和他完全相同的人。是啊,毕竟有些陌生!
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文学典型,是怎样创造出来的呢?
说到典型,人们常常会想到高尔基的这段名言——
假如一个作家能从二十个到五十个,
以至几百个小店铺老板、官吏、工人中每
个人的身上,把他们最有代表性的阶级特
点、习惯、嗜好、姿势、信仰和谈吐等等
抽取出来,再把它们综合在一个小店铺老
板、官吏、工人的身上,那么这个作家就
能用这种手法创造出‘典型’来。
高尔基的话千真万确!最好的证明就是他自己的创作实践:他塑造了多少有血有肉、跃然纸上的文学典型啊!
然而,当我们一些初学写作者按照高尔基的教导,塑造人物形象,把几十个、几百个工人、农民、知识分子的特点、嗜好、信仰等等“综合”到一个工人、农民、知识分子身上时,为什么往往显得无血无肉、在纸上站不起来呢?是高尔基的话失灵了,还是这位无产阶级文学大师在传授诀窍时,留了一手,秘不示人呢?
高尔基是无私的,问题倒是我们在接受这份慷慨赐予时,只收下了一半礼物——典型需要“综合”,而忽略了他的最后一句话——典型更需要“创造”。而缺乏“创造”精神的“综合”,充其量也不过是填写了一份死板板的人物性格综合统计表罢了。
让我们回过头,看看契诃夫在创造别里科夫这个文学典型时,也综合了生活中几十个、几百个别里科夫式人物的共同特征。然而,一旦这些人的共同特征“综合”到“这一个”别里科夫身上时,这个共同特征就失去了在别人身上的种种形成过程和表现方式,而仅仅以他自己所特有的形式过程和表现方式显示出来。别里科夫就是别里科夫,而不是“别里科夫们”。他有自己特定的生活环境、生活道路、生活习惯、生活方式;他有自己独立的“户口”,是这个特定环境中的“居民”。契诃夫让别里科夫“落户”在俄罗斯这样一个城镇:这里,一切都是那样保守、落后、闭塞,即使是成立一个戏剧小组、阅览室、茶馆,也被当作一场冒险,要经当局研究后批准。别里科夫就是呼吸着这种沉闷空气生存下来的。他能抗争吗?卑微的身份,有限的学识,虚弱的体质,丑陋的外貌,怯懦的个性,决定了他只能顺从这个环境。日积月累,终于使他形成了这样的性格:他的肺囊变得只能呼吸这种沉闷的空气,偶然吹来的一缕清风,反而使他感到窒息。于是,他选择了讲授古希腊的职业,把“往古”作为躲避新思潮袭来的“蜗牛壳”。他唯恐改变这个已经完全适应了的环境,为了让自己在这种无比沉闷的环境中平静地生活下去,他不能不尽自己的能力向一切企图多少改变一点现状的人发出告诫:“啊,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来啊!”别里科夫正是在这一特定环境中生存下来,向读者走来的。他说着自己必然要说的话,走着自己不能不走的路,因此,你感到他是活生生的人,是一个具有高度概括性而又个性极为鲜明的文学典型。
在特定的环境中去写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简单地填写一份性格统计表,这,就是高尔基所说的“创造”典型。
他,一辈子像蜗牛似的生活在自己的硬壳里,外界的任何一点响动、变化、改革、进步,都会吓得他手足无措,六神不安。他的口头禅是:“啊,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来啊!”为了躲避现实生活的刺激,他恨不得把身体和思想一起藏进套子。即使是阳光灿烂的日子,他也要穿上雨鞋,带上雨伞,裹起棉大衣,把脸藏在衣领里,用棉花堵住耳朵孔,才敢外出行走。即使是闷热得透不过气的夏夜,他也要关紧门窗,放严帐子,蒙上棉被才敢睡觉。他也恋爱过,但一想到恋爱之后要结婚,他又无比恐惧:“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来啊!”一次,他看到自己所爱慕的那个女子在街上骑自行车,感到大失体统,顿时吓白了脸,打消了求婚的念头。
他是谁?他就是俄国作家契诃夫在小说《套中人》里塑造的文学典型别里科夫。
对于这样一个文学典型,你当然会感到陌生。在现实生活中,哪会有这样把自己藏在套子里的人呢?契诃夫的时代早已逝去了;在自行车早已成为轻便的代步工具,女性的自由已受到尊重的当今世界,谁还会认为女子骑自行车有失体统呢?这个别里科夫,不正如小说结局处所交代的那样,被人一推,就吓破了胆,滚下楼去,死了一百多年了吗?
但是,看看你的周围吧!当你所在的车间里一名年轻工人主动站出来竞选厂长时,当你所在的大队有人建议包产到作业组时,当你所在的学校中一位非体制内的教师被选到校最高领导岗位上时,当你从一些人发出的“啊,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来啊”的惊呼声中,不是可以看到那一张张多么熟悉的别里科夫的面孔吗?啊,别里科夫,他还活着!
因此,说“陌生”,是指“这一个”别里科夫而言。因为在现实生活中,你确实很难找到和“这一个”别里科夫的癖好、习惯、气质、个性完全相同的人。说“熟悉”,是指“这一类”别里科夫式的人们而言。因为他们尽管情态相异,个性不同,却有着共同的特征:保守,固执,头脑僵化,害怕任何新的事物。
既陌生,又熟悉;既是不可重复的鲜明个性,又是被许多人重复过一千次、一万次的普遍共性。文学典型,就是这样一种“熟悉的陌生人”。
塑造这种“熟悉的陌生人”,是创作过程中的第一要素。一旦进入创作构思阶段,初学写作者和有成就的作家的区别在哪里呢?常常是:前者首先考虑的是些什么样的事,后者首先考虑的则是怎样塑造典型。
让我们步入漫长的人物形象画廊中去,中外古今的文学大师们,为我们塑造了多少栩栩如生的文学典型啊!这里是成天在设想着种种新生活方案而行动上却慵懒得出奇的奥勃洛摩夫,他把生命的绝大部分时间消耗在卧榻上了,当小说上半部二十余万字的篇幅已经结束时,他像小说开篇时写的那样,一直躺在卧榻上,还没起床哩!那里是,著名的伪君子和悭吝人阿巴贡,为了扩大自己的财富,他在骗取亲生子女所继承母亲的遗产时,用尽多少卑鄙伎俩啊!那个从未庄的土谷祠中走出来的,不就是“精神”永远“胜利”的阿Q吗?他尽管受尽侮辱,但只要狠狠打自己几个耳光,又会立即转败为胜。因此,在他看来,打的是自己,痛得却是他的仇人。这个骑在瘦马上挥舞长矛的,不是永远用善良的幻想代替现实的骑士唐·吉诃德吗?他居然不顾生命的安危,竟把急遽飞转的大风车当作敌人来攻击。还有,景阳冈上那位正在打虎的武松,不正是人类勇和力的象征?而那位安然坐在“空城”上挥舞着羽扇的诸葛亮,不正是古代人们智慧的化身吗?从安徒生描绘的那个赤身裸体炫耀自己“美丽新装”的皇帝身上,你看到的,难道不是一切自以为是的暴君在本质上是何等的愚蠢?当这些文学典型第一次闯入你的眼帘时,你常常会回忆起自己的经历:啊,多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但是,你搜肠刮肚,却又不能不承认,你所见过的,没有和他完全相同的人。是啊,毕竟有些陌生!
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文学典型,是怎样创造出来的呢?
说到典型,人们常常会想到高尔基的这段名言——
假如一个作家能从二十个到五十个,
以至几百个小店铺老板、官吏、工人中每
个人的身上,把他们最有代表性的阶级特
点、习惯、嗜好、姿势、信仰和谈吐等等
抽取出来,再把它们综合在一个小店铺老
板、官吏、工人的身上,那么这个作家就
能用这种手法创造出‘典型’来。
高尔基的话千真万确!最好的证明就是他自己的创作实践:他塑造了多少有血有肉、跃然纸上的文学典型啊!
然而,当我们一些初学写作者按照高尔基的教导,塑造人物形象,把几十个、几百个工人、农民、知识分子的特点、嗜好、信仰等等“综合”到一个工人、农民、知识分子身上时,为什么往往显得无血无肉、在纸上站不起来呢?是高尔基的话失灵了,还是这位无产阶级文学大师在传授诀窍时,留了一手,秘不示人呢?
高尔基是无私的,问题倒是我们在接受这份慷慨赐予时,只收下了一半礼物——典型需要“综合”,而忽略了他的最后一句话——典型更需要“创造”。而缺乏“创造”精神的“综合”,充其量也不过是填写了一份死板板的人物性格综合统计表罢了。
让我们回过头,看看契诃夫在创造别里科夫这个文学典型时,也综合了生活中几十个、几百个别里科夫式人物的共同特征。然而,一旦这些人的共同特征“综合”到“这一个”别里科夫身上时,这个共同特征就失去了在别人身上的种种形成过程和表现方式,而仅仅以他自己所特有的形式过程和表现方式显示出来。别里科夫就是别里科夫,而不是“别里科夫们”。他有自己特定的生活环境、生活道路、生活习惯、生活方式;他有自己独立的“户口”,是这个特定环境中的“居民”。契诃夫让别里科夫“落户”在俄罗斯这样一个城镇:这里,一切都是那样保守、落后、闭塞,即使是成立一个戏剧小组、阅览室、茶馆,也被当作一场冒险,要经当局研究后批准。别里科夫就是呼吸着这种沉闷空气生存下来的。他能抗争吗?卑微的身份,有限的学识,虚弱的体质,丑陋的外貌,怯懦的个性,决定了他只能顺从这个环境。日积月累,终于使他形成了这样的性格:他的肺囊变得只能呼吸这种沉闷的空气,偶然吹来的一缕清风,反而使他感到窒息。于是,他选择了讲授古希腊的职业,把“往古”作为躲避新思潮袭来的“蜗牛壳”。他唯恐改变这个已经完全适应了的环境,为了让自己在这种无比沉闷的环境中平静地生活下去,他不能不尽自己的能力向一切企图多少改变一点现状的人发出告诫:“啊,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来啊!”别里科夫正是在这一特定环境中生存下来,向读者走来的。他说着自己必然要说的话,走着自己不能不走的路,因此,你感到他是活生生的人,是一个具有高度概括性而又个性极为鲜明的文学典型。
在特定的环境中去写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简单地填写一份性格统计表,这,就是高尔基所说的“创造”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