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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排斥生活的“快”和信息的“海”。存在即合理,况且“快”与“海”本就是历史发展的大势所趋。与其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倒不如在“快”和“海”的缝隙中,开垦出属于我们自己的土地。
新媒体是相较于传统媒体而言的,但如果从一个全面的角度看,我以为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应该叫“全媒体时代”。为什么是“全媒体”?因为传统媒体并没有消亡。你可能看到了它的某些衰弱迹象,但你并不能确认它一定死亡。它依然存在,这就是现实。当然,更大的现实是,传统的“旧”非但不死,而且和时尚的“新”之间在经历撞击、争夺之后,开始并正在迅速融合。比如电视,当你说自己在看电视节目时,你可能是在智能手机或iPad上点开某网页,观看一则电视台几天前播放过的新闻。你说你面对的媒体是新还是旧?
所以,我更倾向于将问题看成:全媒体时代,我们该怎样阅读?
事情一旦“全”了,其实就好办了。既然是全媒体,也就意味着我们的生活和阅读有了多种可能。单从阅读来说,纸质的、电子的、网络的,尽可随意选择,没有人规定你必须通过哪种方式阅读,也没有哪种阅读方式敢于声称它更有效。极有可能的情况是,此时你摊开一本书来读,彼时你又在手机屏幕上浏览某篇文章。你感受到了随时随地的便利。这当然是好事,无论你是什么样的读者。
可供选择的机会多了,烦恼也就多了。这就像谈恋爱,一下子有十几个妙龄女郎让你选,你不挑花眼才怪。且慢,这句话说得满了。是的,你有可能乱花迷眼,但你也可能一眼就分辨出谁更有感觉。恋爱中这叫“眼缘”,阅读中这叫“趣味”。取决因素在你,而非其他。也就是说,阅读趣味决定着阅读路径和方法。当然,也有例外,就是你根本没有预设趣味或趣味暧昧不明。其实这也是一种趣味,“无趣味”的趣味——“无趣味”不是真“无”,而是遵从人类的原始本能和感官生活,快乐是第一原则。这没有错,在人类的终极理想中从来就不拒绝快乐,天堂便是盛放快乐的“5A级景区”,它向人类敞开一切美好与欢笑。“乱花迷眼”式的碎片化阅读正是快乐需求的产物,人类的感官生活借以无限扩张。
但我們也许忘了,人类文明的成长史恰恰不是快乐累积起来的,在大多数时候,人类并不快乐。人类历史有多长,人类经受困扰的时间就有多长。而对困扰的好奇、探问、思索,乃至采取行动,则是人类认识自己和世界的基本履历。文字产生后,这一履历开启了全新的模式:人类经验得以在阅读中获知、传承和更新。此外,与我们一样,我们的祖先无时无刻不在解索一些涉及人类的根本问题——我是谁?我因何而在?我在的意义和价值是什么?面对必然的死亡,我将如何生?对这些根本问题的思索和回答,组成了人类庞大的精神景观。
这些形之于文字的“知识”“景观”并不简单,它们有一整套复杂的内在体系。阅读它们,可能是枯燥的、乏味的,甚至味同嚼蜡。但它们却贡献了人类自身的奥义,是人类自我指涉和自我观照的镜子。我确信,凡是承认生活中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除了感官的快乐之外,还有物质无法抵达的精神疆域的人,就需要深度阅读。至于他是否愿意或选择哪些文字、哪种阅读途径,悉听尊便。但可以肯定的是,深度阅读一定不是即时性的短、平、快,不是零散的碎片,它崇尚专注、耐心,看重思考的力量。这个世界的真相、复杂和美,便在一次次的深度阅读中显现出来,并进入个体的意识深处,完成对自我的重构。
当然,这是有难度的,但人类文明进程中哪件事做起来没有难度?人类正是在持续的难度“冒险”中,认领自己的勇气和力量。
这就是我心目中“真正的读者”。或者用一个时髦的词语,叫“理想读者”。其实,令我们深感不安的不是媒体本身,而是新媒体碎片化信息的强势介入,对理想读者的切割。这导致越来越多的理想读者无声地“碎裂”,他们盈盈地飘散在虚空,阅读开始变得简单而轻松,却也不再有密度和重量,不再有深邃的远方。
我们必须采取行动,宣示主权——对阅读的主权(你当然清楚,我这里说的是深度阅读)。
主权在我,但“我”首先得强大起来。
就我个人来说,我并不排斥生活的“快”和信息的“海”。存在即合理,况且“快”与“海”本就是历史发展的大势所趋。与其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倒不如在“快”和“海”的缝隙中,开垦出属于我们自己的土地。
如何开垦?在姿态、在行动,当然也在志趣。
我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有足够的意愿和心智,我们就会扭转或修正自己对生活的态度。快,是社会生活的主旋律,但我们仍然需要不那么快的生活,需要慢下来、停下来,需要一个自由且自洽的时空,以倾听发自人类内心的声音。实现这种“自我”倾听的路径不一定是阅读,但阅读无疑是人类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找到的最合理最有效的方式。它将建造一个强大的主体,这个主体的精神生活无比丰富而坚实。面对信息之海,他自信从容,或接收、或屏蔽,欣然作出决断。因为他知道,对于他,阅读不再是阅读,而是一种生活方式和趣味。在阅读中,他读出了真实的生命和世界,读出了真正强健的自己。
对不起,我从没有规划过自己的阅读生活,可能我所有的规划都在如上的想象中了吧。
责任编辑 黑 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