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包弟》构思内核的变形、衍化及主旨

来源 :中学语文·教师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yaczxxzx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巴金《随想录》中的《小狗包弟》其构思内核(生活形象与思想感情初步融为一体的浓缩物)即是“解剖”二字所关涉的事象。在“文革”的特殊年代里,作者家的小狗包弟成了连累全家的一个大“包袱”而被送到医院解剖,这件事对巴金先生内心的触动,巨大、持久,以致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解剖幻象,频现眼前,挥之不去,让作者又背上了“更加沉重的包袱”。这样,“解剖”一词也就成了他永远的剜心之痛。因而,作者以这一生活中似乎微不足道的事件为构思内核,将生理层面的“解剖”变形、提升为灵魂层面的“解剖”,再通过一系列细节——核心细节和一般细节——的艺术衍化,创作出本篇以解剖人性,切除人性之恶,勿使其扩散蔓延,进而养成人性之善,构建和谐健康社会为主旨的忏悔文字。这篇散文的主要价值也便在于作者解剖人性(自己的、他人的)、解剖社会的勇气与真诚以及由此表现出的“一个最无责任者”的高度责任感和作为“文革”受害者的社会良知。换言之,作者在文中拿起道德的手术刀,并不仅仅是为了忏悔、赎罪,更主要的是为了警醒世人:人性修复是一项长期而艰巨的系统工程,一旦遭逢乱世,人性之恶极易滋生、膨胀,须时刻警惕,历史的悲剧不可重演,人性之恶亦不可循环!未来的人性将如何发展,也许这才是作者真正的关注点。
  如果要借用本文的构思内核所对应的关键词之一“解剖”(剥皮抽筋法)来解读文本的话,《小狗包弟》的核心细节——由构思内核衍化而来的——应该是第10~13自然段。这才是全文的主体部分。作者集中笔墨抒写自己灵魂上的“解剖”。作为政治包袱而被“我”送走的包弟遭到了医院科研人员的解剖这一构思内核,起初是比较模糊的,还不具备审美价值,为了使之更加清晰,更具思想性和艺术性,作者在第10自然段按照自己的审美理想对该构思内核所对应的关键词“我”“包弟”“包袱”“解剖”进行了变形处理。首先是“包弟送走后……我反而感到轻松,真有一种甩掉包袱①的感觉”,这里暗含着包弟是包袱的变形(实际上是承第7段“包弟变成了我们家的一个大‘包袱’”而来的),这个包袱是指连累作者全家的政治上的负担;其次是“我又觉得我不但不曾甩掉什么,反而背上了更加沉重的包袱②”,这里是指被解剖的包弟变成了“我”道德上的包袱,良心常受谴责。包袱①→包袱②,表明作者的写作思路由政治的层面跳转到了道德的人性的层面。再次是“不仅是小狗包弟,连我自己也在受解剖”“我自己终于也变成了包弟”,作者在此处采用“以人化物”的变形技巧,使“解剖”的内涵有了审美的飞跃,即由生理意义的解剖上升到了灵魂的解剖,而且“解剖”一词在文中具有了双层意蕴:既指作者在“文革”中遭受的种种身心上的折磨、摧残,也指作者对自己的灵魂的拷问。这同样表明本文的立意主要是定位在人性层面。作者在这里对自己的“人性切片”作出了“病理分析”,其结果是委屈求全、逆来顺受;其感受是“羞耻”“瞧不起自己”“不能原谅自己”等,这都是肺腑之言,真切而沉痛,在一个畸形、病态的社会里,就连最有良知的人也难保自己的人性不被扭曲,对包弟的“出卖”,把它送到解剖桌,等于是把它送给了死亡,以“不能保护一条小狗”深深地自责,但他又能保全自己,保全家人吗?最终还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遭,侥幸爬了出来,妻子萧珊却永远留在了那里。人且不保,狗亦奈何?!我们读者知道此属出于无奈,但作者并未以此开脱,还是从人性的根子上痛切自审,这是多么可贵的解剖精神啊!经由这三层变形处理,本文的构思内核便已形成,初步具备了揭示文章主旨的功能。但是,这还不是一个完整的艺术形式,散文的形象性、感染力,以及主旨赖以生成的表现技巧等等都有待加强。如何对已然形成的构思内核进行衍化,使文章做到血肉丰满,这也是颇见艺术功力的。巴金散文“无技巧的技巧”,也于此可见一斑。
  文章的第11~13自然段是对第10段——构思内核得以形成的段落——的衍化,主要围绕“灵魂的解剖”行文,即这三段的内容都是“解剖”的延伸。
  第11自然段运用“满园荒凉满园悲”的画面给予灵魂解剖一感性的支撑。一片衰草、无缝砖墙、高高墙壁、一点垃圾、大化粪池、几棵不开花的树,满目萧条的景象,单调、孤寂、隔膜,从这里仍可感知“文革”时代的余波——政治地震留下了一片废墟。人性的废墟也依稀可见——高墙、无缝的砖墙便是明证!浩劫之后的人们多出了彼此防范的心理。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谨小慎微、噤若寒蝉。这似乎也是今之人性冷漠的源头!竹篱笆不见了,花树也少了,如茵绿草呢,也不见了,那人那狗呢,都不见了!生活的情趣呢,不见了,只剩下“满园的创伤”,作者就在这创伤里熬煎着!一场政治灾难荒芜了自然,更荒芜了人性,后者更令作者痛心疾首,巴金不愧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良心”!
  接下来的第12、13两个自然段,作者用真诚、朴实的语言直陈自己的忏悔、赎罪心理。“这样的熬煎是不会有终结的,除非我给自己过去十年的苦难生活作了总结,还清了心灵上的欠债。这绝不是容易的事。”第12自然段的头两句是说包弟之死,百身莫赎,可见其内心的伤痛愧疚和自我解剖的无情。“那么我今后的日子不会是好过的吧。但是那十年我也活过来了。”这后两句表明了作者准备长期赎罪的勇气和拯救人性的责任感。文章末尾一段,作者以讲真话的态度,表达对包弟的怀念与歉意。
  本文的核心细节部分衍化完成之后,还有两个问题必须在文中交代清楚,那就是包弟何以会成为作者的政治包袱,包弟在“文革”之前是不是包袱。因此,由构思内核中的另一关键词“包袱”还得衍化出若干一般细节。
  文章第7~9自然段是围绕“包袱”衍化出的一般性细节。该部分内容叙述了“我”与小狗包弟在“文革”初期生存处境的恶化,包弟也成了全家的包袱,被决定送给医院做解剖实验用。这就为“核心细节”中作者的忏悔、赎罪埋下了伏笔,或者说是对“核心细节”的起因的叙述。在叙述中,作者客观地提供了关于红卫兵(文革中的组织,大部分由年轻的学生组成)的“人性切片”。红卫兵在“文革”时期的口号是“革命无罪,造反有理”,他们破坏了许多历史文物,且大肆迫害民主人士。文中写到了他们抄“四旧”的场面。因养狗在当时也属“四旧”之列,狗命自然是难逃一劫。敬畏生命,富有恻隐之心,本应是人性之善的表现;然而透视这些红卫兵小孩的“人性切片”,作者也只有“胆战心惊”的份。“打门大喊大嚷”“要杀小狗”“大声叱骂”“摔破坛坛罐罐”——暴力、凶残、野蛮,这就是“小孩”的人性之恶。作者连续两次写到“小孩”的字眼,应该有其触目惊心的警示作用——“救救孩子!”人性中的恶性肿瘤竟然扩散到了“小孩”身上,这个责任该由谁负?!太恐怖了,那个特殊的年代!由文本提供的这个特殊语境来看,包弟成为作者全家的政治包袱就有了其必然性,包弟的非正常死亡亦不可避免,作者所能做到的也只能是不让包弟死于乱棍之下;然而他还是“不能原谅自己”,还是心有不安,其悲悯情怀,令人感佩。   为了强化包弟死于解剖桌上的悲剧效果,作者在文章的第2~6自然段,从“包袱”的反面落笔,以艺术反差的技巧进一步衍化出一般细节。这五个段落除了第2段介绍小狗包弟的来历外,其余四段则集中表现包弟在“文革”前与作者一家人相处的亲密以及它的聪明伶俐、忠诚可爱。关于这些内容的叙述,或直接,或间接,笔法纯熟自然,且落笔见情,字里行间洋溢着作者对小狗包弟的喜爱。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在文中还多处忆及妻子萧珊,这自然使得怀念、歉疚的意味更加浓郁了。爱犬、贤妻皆死于“文革”时期,美好生命的毁灭带给作者的伤痛是可想而知的;但作者只以朴淡、冷静的语言叙述,情感却更见真挚。
  围绕“构思内核”,作者以变形、衍化之功,将“我与小狗包弟的故事”营构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艺术形式,是否意味着文章的第1段“艺术家与狗的故事”就可以省去呢?我们认为第1段虽只是“引子”,但绝不可省去。这一段落的安排是颇具匠心的,它也由本文的“核心细节”衍化而来,并且以主体故事之映衬参照物的身份出现,是作者特意设置的“情感磁场”,也提供了值得做“病理分析”的“人性切片”,在解剖人性的层面上,此段与本文主旨的联系非常紧密。
  先分析一下首段的“人性切片”。在对待“文革”中受批斗的被冠以“里通外国”之罪名的艺术家的态度上,人(指专政队的人和艺术家所认识的人)与狗(艺术家隔壁家的狗)的表现,反差极大。这一特定环境中的人性是残忍、疯狂、冷漠;狗性是温情、亲热、忠诚。若做“病理分析”,其结论为“人不如狗”。这是因为病态社会遮蔽了人性之善,而滋长了人性之恶,反而使狗性中的优点,譬如忠诚、通情义得到了彰显。
  再看看这一变形、衍化的意义。联系文本提供的特殊语境来看,首段的变形、衍化是合乎艺术逻辑的。为后面小狗包弟的出场起到了渲染、铺垫的作用,并且人与狗的这种对比映衬关系,一直渗透到了“我与小狗包弟的故事”里头,这样,解剖人性这一主题的价值和意义就显得更为重大了,文章的思想高度也得以提升,且成功地获得了警醒人心的审美效果。
  《小狗包弟》这篇叙事以抒情的回忆性散文主要围绕“解剖”“包袱”等关键词,讲述了两个与狗有关的真实的小故事,提取了三块典型的“人性切片”,以对构思内核进行变形、衍化的技巧,表达了与人性相关的大主题。
  [作者通联:广东深圳市光明新区高级中学]
其他文献
我在十五岁那年开始叛逆,敢对着父亲瞪眼睛,敢迎向父亲的拳头。  父亲显然一愣,举起的拳头就愣在半空中。我头一偏,斜睨了父亲一眼,然后丢下发愣的父亲,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心里有胜利的喜悦在欢腾:我终于可以直视父亲了!    一    从小,我的记忆里,镌刻的是对父亲的惧怕,那惧怕里甚至带着恨。母亲也是怕父亲的,父亲喉咙一高,母亲立即噤了声。  我挨打时,母亲也从不敢护我,只在事后揉着我的伤哭,说,你爸
摘 要 学习《论语》,容易只停留在文言翻译层面,有“虚化”倾向。在教学中,笔者尝试以项目学习为载体,通过补充时代背景、联系当下以及自己生活等组织《论语》选读,开展文化深度学习,在综合性、驱动性、实践性的活动中沉浸式体验学习,真切提升学习获得感。本文从《论语》学习的“虚化”倾向、《论语》学习三大支架、《论语》深度学习建议等三方面加以介绍。   关键词 《论语》;“虚化”倾向;项目式学习;教学建议 
摘 要 高考史传文言阅读选文是基于原文本的内容重构,本文以近五年的高考语文全国卷Ⅰ该类题型为例,从情节、人物、史料等方面,于章法考究、词句褒贬处,探究选文内容重构的价值选择,以期精准把握其立德树人的考查目标。   关键词 高考;史传文言选文;内容重构;价值选择  史传文言选文是全国卷文言阅读较为稳定的选材。囿于结构篇幅、阅读难度等,这些呈现在高考试卷中的选文大多经过剪裁与内容重构。王荣生说:“文
读李清照的《声声慢》,不能不被其间所蕴含的凄凉悲怆之情所动。  其实,将这首词当作通常意义上的艺术创作来看,本身就有隔山看海、难得其真之嫌。或许我们更应该将其看作是词人内在的愁苦惨痛郁积到顶点的自然喷发,是一江春水向东流式的冲决奔泻。缘字披文,你会感觉到一股空茫无望的哀绝之气扑面而来,让人禁受不得。诚可谓,读《声声慢》而不下泪者,其人必不仁!  该词中的字词复叠现象,向来是为人们所注目的。不过倘从
【评析样本】  郑桂华.《整本书阅读:应为和可为》,《语文学习》,2016(7)  曹勇军.《我们欠学生真正的阅读课》,《中国教育报》,2016.10.24  胡春梅.《外国文学名著整本书阅读策略探析》,《语文建设》,2016(9)  张媛.《和学生共读“整本书”:流程设计与策略使用》,《语文教学通讯》,2016(6B)  徐小兵、倪峰.《走进操作层面的“整本书阅读”》,《语文教学通讯(高中)》,
一 、生命踪迹的隐喻意味  《说书人》中说书人的生命踪迹,由一系列变化的环境地点连缀而成。说书人绽放艺术生命的场所是城隍庙,生命的终结点是乱葬岗,串起城隍庙、乱葬岗的是城外、大路、郊野、小路等一系列环境地点。从城隍庙到乱葬岗,是说书人存在寓所的变迁,既隐喻一个命运主题,也隐喻一个文化主题。隐喻是一种比喻,用一种事物暗喻另一种事物,是在彼类事物的暗示之下感知、体验、想象、理解、谈论此类事物的心理行为
告别以《考试大纲》作为高考命题和阅卷依据的时代,进入以语文课程标准和《中国高考评价体系》为指导教学和考试的新高考阶段,语文教学与考试迎来新的变革。虽然教育考试改革讲求“稳定当先”,但是时代的发展对所需人才提出新的要求,传统的教学已经无法满足社会的需求。因此,选拔人才的考试必须与时俱进,进行改革。  “把握时代精神,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依托高考评价体系,加强关键能力考查,对接课程标准,与高中育人方
2020年高考浙江卷作文题依然延承往年的出题风格:在具体情境任务中,辨析写作对象之间的关系,用以考查学生的思辨能力和道德价值观。具体有如下三个特点:   1.限定具体情景,紧贴学生实际。   2020年作文材料和2019年一样,都是通过“假如”“可能”等假设性语句来限定具体情境,明确情境任务,重在考生“个人体验”,强调考生“人生感悟”。其情景内容的限定,也极其贴近考生的实际。个人的现实条件与对未来
一、现代诗歌教学总思路  林徽因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是一首现代诗歌。现代诗歌教什么?  这首诗的标题很丰富。主标题是“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一个不带标点的比喻句;副标题是,“一句爱的赞颂”。一个“爱”字,点明了诗歌主题。爱谁?爱“你”。爱他什么?也就是,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是人间的四月天。人间的四月天是怎样的?由此入手,教学这首诗。  “你”是谁?徐志摩、梁从诫,还是诗人林徽因自己,抑或三者兼而有
《老山界》是陆定一20世纪30年代创作的回忆性叙事散文,当时他20多岁,长征途中任红军总政治部宣传部长。文章以时间为序叙写了长征中红军翻越老山界的经过,以“我”的所见所闻所做所思,再现翻越老山界的艰难,表现红军战士不畏艰险、勇往直前的坚强意志,战胜一切艰难困苦的乐观精神,革命必胜的坚定信念。文章叙述、议论、描写交融,叙述平易质朴,描写细腻优美,议论精当深刻,是一篇言之有物、言之有文的佳作,其写作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