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彦与美盼

来源 :小说月报·原创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eaglesword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
  邦彦家的饭不好做,老头子吃得可精了。芹菜要先竖着切两刀,再橫着切成寸的段儿。油温不能高,用手放在上面试一试,感觉有热气了赶紧下锅,把一粒大料下到油里,炸至变色,再放葱丝、姜末,下芹菜丝翻炒不超过九秒,不放酱油,放勺豆瓣酱,出来的芹菜丝脆、嫩、鲜,吃下去有回甘。做回锅肉也不能用吃剩下的肉,要用新做的肉。这是老头子最爱吃的。
  美盼把一荤一素两个菜做好,又把一小碗米饭放进电蒸锅,那时邦彦家就有电蒸锅,是他女儿从香港带来的。她喊:黄老师,我今天早走会儿,你吃饭时先用电蒸锅把米饭热一下。菜在炒锅旁边扣着。
  黄邦彦几乎一整天都在书房,那是一间十二平方米的屋子,里面有一张五屉桌,四周墙壁全是书架,满满的书,光各种字典就十几本。美盼一直不明白,老头子天天在里面待着有什么意思?
  看黄邦彦不言声,美盼又说:黄老师,学校老师叫我去一下。
  邦彦还不搭话。美盼猜老头子不高兴了,前几天美盼的爸爸突然胃疼,住了医院,美盼已经请过两天假。美盼说:我孩子不知道在学校闯了什么祸,一会儿就回来,晚饭给你做糯米藕。黄邦彦是浙江人,爱吃藕。
  美盼一边说一边换衣服,黄邦彦还不回答。她担心:老头子不会炒了我吧?正想着,书房里滚出一个小西红柿。黄邦彦每天吃西红柿,说对前列腺好,他女儿怕他吃多了就买樱桃柿子,一天吃十二个,上午六个,下午六个。书房里没动静却滚出来这种东西,美盼急出一身冷汗,慌不迭地跑进去,见邦彦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用略显消瘦的后背对着她。
  看到老头子正看书,她放了心,又把要早走的理由说了一遍。没想到老头子突然身体一歪靠在她身上。开始她以为老头子犯了病,后来才明白过来老头子是在拥抱她。她刚换了一半衣服,上身穿了件薄薄的套头衫,老头子歪在她怀里,头靠在她两乳之间。一把推开,对老头子太严厉了,美盼也不便反过来拥抱他,爹着手站在那里。邦彦的头轻轻一转,唇触到了美盼的乳头。美盼心里升起一股暖流,不由得把手放在邦彦脑袋上,轻轻抚摸了几下。她把邦彦身体扶直,说:我去学校看看,一会儿就回来,你好好在家吃饭,啊!
   邦彦恢复了常态,说:你去吧!不用急着往回赶。
   美盼回到客厅,迅速换好衣服。开门时对邦彦说:黄老师,我走了,乖乖吃饭啊!邦彦说:你走吧!美盼回身关门,看见对门大婶出来,说:大婶,出去呀?大婶说:正做着饭,才发现酱油没了,出去买瓶酱油。美盼说:先用这边的吧。大婶说:不用。美盼下楼时忽然心虚,你又不是女主人,凭什么让邻居先用这边的酱油?
   2
   外面很热。美盼骑着自行车赶到小学校,门卫拦住她。她说孩子的班主任找她。门卫打了电话,才把她放进去。
   班主任是个胖胖的妇女,脸上显出疲惫,看见她打起精神说了几句客气话,告诉她,孩子已经三天不交作业,是不是家里最近有什么問题?美盼说:也没什么,她三岁时她爸跟我离了婚,也习惯了。以前没影响她,现在也不会影响吧?
   班主任说:也许是孩子大了,感受到跟别人家不一样。你现在生活怎么样?
   美盼说:还好。
  班主任问:做什么工作?
   美盼说:下岗,摆摊儿做生意挣不了几个钱,只好给一个老人当保姆。美盼说着红了脸。以前跟人说时没不好意思过,都怪老头子抱了我一下,弄得我心里有鬼似的。想到这儿她冲班主任笑了一下。
   班主任说:你当保姆,会不会伤孩子的自尊心。
   美盼说:我们这种人家哪有那么多自尊心。大概是因为我在家少,她老看不见我的缘故吧。
  班主任说:回家别责怪孩子,也不要说我找过你。跟孩子慢慢聊,想办法找出她的心结,她就正常了。
  美盼说::那你别告诉她我来过,我也不接她,还让她姥爷接。
  班主任说:好。
  美盼再三谢过班主任,离开了学校。返回邦彦家,看到邦彦还没吃饭,正在桌前一个字一个字地抄书。他退休前是市方志办主任,热衷于从书上搜罗关于本市的资料,退了休,把方志办桌上的东西都搬回家,家成了方志办。他对美盼最不满的,是不能帮他查资料。
  美盼把菜热了,端上桌。他边吃边问:老师怎么说?
  美盼说:孩子三天没写作业,老师着急,我也焦心。你说怎么办?
  邦彦说:我小时候一个礼拜没写作业,也没啥了不起的。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愿写,后来再写,反而越发愿意写了。
  美盼说:你是编了安慰我的吧?
  编的也是好意。停了停邦彦又说,其实也不是编的,真事儿。昨天的事我记不住,小时候的事记得清楚,不是编的。
  美盼觉得,这样的谈话是她脑海里早就出现过的,就像在昨天。只是谈话的人不是邦彦,是个模模糊糊的人,所谓家,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她跟孩子的爸从来没这么聊过,芝麻大点事儿说吵就吵起来。为什么吵,事后也说不清,反正是说不到一块儿。离了婚才下岗,叫咽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也想过不该离,见了前夫却满心都是厌恶。
  邦彦一会儿吃完了,问:有汤吗?美盼想起来忘了做汤。老头子每顿饭都要喝汤,不爱喝粥,他说喝了粥脑子糊涂。美盼说:我给你冲个芝麻糊吧!邦彦说算了,我该睡午觉了,你陪陪我。我今天抄了不少资料,脑子有些累。
  美盼扶邦彦躺下,问:你天天都抄些什么?
  邦彦说:我今天查出来,曹雪芹的爷爷来过咱们市,他跟那时的知府是好朋友。还在咱们市的莲花诗院写过两首诗。贾宝玉是情种,因为曹雪芹就是情种;曹雪芹是情种,因为他爷爷就是情种。知府家有个丫头我忘了叫什么,他爷爷很喜欢。有首诗就是写她的。
  美盼想,该刷碗了。看邦彦说得起劲儿,又不好走开。
  邦彦说:其实,人无感情,跟飞禽走兽又有什么区别。不知道那个丫头叫什么,后来结果怎么样,我再去查查。说着要起来。
  美盼说:你还是先睡吧,醒来再查不迟。   邦彦又躺下,说:我跟你聊聊,脑子就松弛了。
  美盼说:那好,我以后天天听你聊。你老伴以前是不是也天天听你聊?邦彦不说话,美盼看他发呆的样子,后悔勾起他的伤心事,说: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
  邦彦说:她从来不听我说话,我们两个没爱情。
  美盼瞪大了眼,想他什么意思。他书架上放着老伴的照片,时时从电脑前站起来,走到照片前看,怎么说没爱情。
  邦彦说:一点儿爱情也没有。
  美盼说:那你几十年怎么过来的?
  邦彦说:各忙各的。她在市妇联,我当时在市委办公室。回到家连话也不说。
  美盼想,他不会是讨好我吧?想起刚才他依偎在怀里的情形,这老头子不会是动了春心吧?
  当初说要给一个老头子当保姆,美盼犹豫过。介绍人是厂里的毛大姐,说以前跟邦彦家是邻居,老头子性格好,不言不语整天看书。这么好的人老伴死了,没人管。一个女儿叫黄均,不愿跟父亲在一起生活,就是她张罗要给父亲找保姆。
  美盼说我愿带孩子,不愿看老人。毛大姐说:带孩子多累,哪有看老人省事。
  美盼说:一个男人,不方便。
  毛大姐压低声音说:那么大岁数,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们家那位比他小得多,都已经不行了。你怕他什么?
  美盼红着脸答应了。
  黄均说要亲自看一看她。她有些反感,想:你挑什么,有本事你伺候你爸。于是又说了一遍不愿伺候老人的话。没想到黄均说:我觉得你不错,有什么条件你直说。美盼不会谈价,说:别人怎么着,我就怎么着。黄均说每月给她一千一百块钱,那时一千块钱就算多的。美盼答应了。
  黃均又把一些穿过的衣服送给美盼,有孩子的,也有大人的,都是名牌。美盼的女儿很喜欢,穿了在地上蹦蹦跳跳。黄均的衣服美盼穿了,比黄均穿上还好看。黄均说:你挺架衣服的。美盼说:哪里,还是你身材好。两人就算交了半个朋友。
  邦彦这个女儿比邦彦能干,在国外待了三年,回来自己经商,如今已经是黄总了。她说:我爸就我一个女儿,但我实在顾不上他,只好依靠你。我没别的要求,只希望你跟他相处好,让他满意。
  事后回想觉得话里有话。那时美盼穿了人家的衣服,只好说: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就直说。黄均说:你性格好,别看我爸平时温和,在家里可拗了,你顺着他点儿。美盼点头,说:这容易。
  到了邦彦家,觉得邦彦挺随和,没他女儿说得拗。就一个毛病,爱盯着她看,美盼开始有些不悦,后来不盯着了反而有些失落。有一次她穿了件杏黄色上衣到邦彦家,邦彦一上午埋头看书,到中午吃饭时还心事重重的,美盼就觉得那件衣服没买好,下午跟商贩退了。过了几天邦彦说:那件衣服挺好看,你怎么不穿了?
  美盼又把衣服买了回来。
  她对自己说:这是想让老板满意,没别的意思。有一次,邦彦的手有意无意地碰到她,她像触了电一样飞快地躲了,心里恼火了好几天。邦彦跟她说话,她故意装听不见。邦彦也不在意。她想起黄均说过的话,慢慢气就消了。一个老人对年轻女人喜欢些,也是正常的吧?不管怎么说,家里日子比过去强多了!
  午睡醒来,邦彦忘了查那个丫头名字的事,一直在书房写作,美盼把屋子收拾干净,又把晚饭做了,邦彦听到她要走,说:你过来一下。
  美盼走进书房问:有事?
  邦彦说:没事,你一走我就写不下去,屋里太空。
  美盼说:我爸刚出院,一天接两次孩子有些力不从心。要不,接了孩子我再回来?
  她以为邦彦会客气一下,没想到他说:也好。美盼有些不悦,不过,她接了孩子后心情好多了。回家路上孩子告诉她,已经把前三天的作业都补上了,老师在班里表扬了她。美盼问:三天的作业怎么能够一下补上?孩子说:作业我做了,只是没做完,好些题我的同桌不会,我先帮他来着。美盼搂了孩子一下,松了口气,想:大概老天爷看我全心全意照顾老头子,也在体恤我吧?想自己在邦彦家还做不够八小时,别的女工给人看孩子,好些能到十个小时,她比别人强多了。
  她把孩子放到姥爷家,要走,姥爷说:怎么又去。她说:黄老师这几天身体不好。她扯了谎,自己脸先红了。
  回到邦彦家,见邦彦还在桌前写,说:黄老师,怎么还不吃饭?邦彦不回答,她便走到跟前,邦彦放下笔,说:以后,你和孩子搬到这里住吧?
  她一时没听明白,说:那怎么行。
  邦彦说:你走了,我心里乱得很,还不如两家变成一家。美盼没听明白,说:不用。邦彦说:我想了好久,这辈子就是你了。美盼终于听明白邦彦是在求婚呢!她红了脸:这可不行,你比我大这么多,别人怎么说?
  邦彦一扭身把她拽到怀里。老头子手劲儿挺大,美盼不由得就躺在邦彦怀里,有些头晕。本来很紧张,这时候反而放松了。一只手扳住邦彦的肩膀,要起来。邦彦当然不肯让她起来,一低头吻到她嘴上。她跟前夫在一起最怕接吻。前夫抽烟,满嘴烟臭。邦彦不抽烟,嘴里有清淡的绿茶气息,她一时不再挣扎。陶醉了片刻,又想老头子真动了心,这个保姆很难做下去,就推开他坐了起来。
  她说:黄老师,你先冷静一下。她像扶孩子一样扶住他的身体,说:你跟我不像回事,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老伴。
  邦彦说:我不要别人,只要你。
  要不,我给你张罗再找一个?
  邦彦说:我爱你!我想了好久,我爱你!美盼像被击中了一样,好长时间只是摇头,说不出反驳的话。后来邦彦亲吻她,她本该推开,也没有推,只是脸往后仰着躲。邦彦把她抱起来,她觉得身上没有力气,头晕晕乎乎的。邦彦半推半抱地把她挪到床上,她说:黄老师,这不行!你以后会后悔的!邦彦不说话,只是忙活。美盼不知不觉间抱紧了他。
  事后,她看见累坏了的黄老师,竟有些心疼,像对一个孩子一样说:瞧你,都多大岁数了,还有这心!
  邦彦说:我爱你!
  美盼说:黄老师,谢谢你!   邦彦说:我不要你谢,要你做我的老婆。美盼不说话,拒绝的话说不出口,答应又觉得草率。事后她想,这其实是件不错的事,除了老点儿邦彦没什么可挑的。他干净,天天洗澡刮脸,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他也简单,除了看书,写东西,整天不会做别的。黄均说他拗,其实他很温和,笑的时候安安静静的,微笑多,大笑少。虽然都六十四了,那种事还做得蛮仔细,自己也三十多了,还要什么样的男人?一块儿下岗的男人,有些发了财,不见得能看上自己,发不了财的,嫁了还不如不嫁!
  跟毛大姐商量,毛大姐说:他愿意,你有啥不愿意的。你看看嫁了车间里的那些,有几个过得顺心?有了他,起码能给你把孩子养大。他以前还在机关工作,孩子大了,说句话怎么也能给孩子找个工作,你还要什么?
  这么一想,是蛮不错的事。
  毛大姐说:你不上赶着,也不该拒绝。女人的机遇就是嫁个好人,打错主意就把一辈子耽误了。
  美盼觉得蛮有道理,感谢毛大姐提醒她。回到家,不敢对父亲说,觉得父母不会同意。离婚让爹娘伤了一回心,再找个老头子不是打父母脸吗?不过,她觉得自己真嫁了,父亲也不见得阻止,顶多心里别扭些。没想到父亲眼睛雪亮,看出她有心事,主动问她:个人的事怎么样了?
  美盼说:我也没这心思,一个人带孩子过挺好。
  父亲说:一个人带孩子太累了,还是找个帮手,你心里有没有中意的?
  美盼摇摇头:到了这岁数,哪有正好合适的等着。她不知不觉间做起了父亲的工作,说:找谁都不圆满,想圆满还不如不找。
  父亲说:我跟你妈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你成了家,我们就放心了。楼下的宋大妈当年也是离了重找的,现在谁能想起来她是二婚,只要有合适的,你就下决心。
  美盼犹豫该不该对父亲说。父亲又说:只要你愿意,不用考虑我们。
  美盼吞吞吐吐地说了邦彦的表白,说:不过,我没答应他。
  父亲说:先想一想再定,我们也打听打听。
  父亲在厂里是会计,不认识机关里的人,托人打听了一番,除了岁数大些邦彦没别的不合适,他在市委办干了十几年,当到副主任,别的人从市委出来都要混个好位置,他主动要求到方志办,是个没官欲的人。一辈子安分守己,没风流事。父亲虽然嫌岁数大,还是对美盼说:这人没赖名声,倒是靠得住。
  有了父亲这句话,美盼心里踏实了些。这些天,她已经在托人找其他工作,一个超市答应雇她当收银员,只是工资低,还不到八百。听父亲这么说,她又犹豫了。
  父亲说:你不愿意,我们也不催你;你愿意,我们也不拦着。有了父亲这句话,第二天美盼跟邦彦说,以后不来他家做了。邦彦惊愕,问:为什么?
  美盼说:我又找了工作。说完美盼把家里仔细打扫了,又给邦彦做了一顿美味。喊邦彦吃饭时,邦彦也不答话,走进书房,看见邦彦在流泪。
  美盼问:你怎么了?
  邦彦说:也不怎么,是我错了,不该跟你说那些话。我本来是真心,反而逼走你了。
  美盼说:也不是那样,其实我也中意你,只是岁数差得太多,别人还以为我图你什么,再说你也有孩子,谁知道她怎么想
  邦彦怔了半天,终于听明白,美盼实际上是答应了他,急忙说:你放心,黄均肯定同意,她早就让我再找一个,是我不愿意。
  美盼说:她让你再找,却不是找我这样的。我一个下岗工人,要什么没什么,还带着孩子,她怎么会同意。
  邦彦说:你放心,她肯定同意。
  美盼说:快别说这些了,我心里乱,你吃饭去吧!
  邦彦乖乖地去吃饭,美盼等他吃完了,刷了碗,跟他告辞,说:黄老师,我走了。明天不来了。她的声音是欢快的。
  邦彦抱着她亲了又亲,搂了又搂,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从邦彦家出来,美盼回想着他贪恋的样子,不禁笑了。真没觉得他是个老人,反而像个孩子。临出来时她拍了拍他的脸,主动吻了他。邦彦说:我让孩子给你打电话。
  晚上黄均给她打电话,说:美盼,你明天还去我家,不要再找别的工作。美盼听着,没有答应。黄均又说:明天晚上,我跟你谈谈。
  美盼说:也好!
  第二天晚上,黄均把她约到附近的品茗缘茶楼,开门见山地问:我爸说你要走,怎么回事?
  美盼说:你爸没跟你说?
  黄均说:他说你不干了,要我留住你。美盼猶豫了半天,说了邦彦跟她说过的话。她极力向黄均表白,不是她的意思,她从来没这个想法,只是看邦彦的样子好像也不是说着玩的。
  黄均皱着眉,想了半天,说:我爸也是,怎么也不跟我直说。我还以为你跟他吵架了呢!美盼说:怎么会,你爸待人可宽厚了!只是我们年龄差这么多,在一起不合适。
  黄均说:我爸单身这么多年,需要人照顾,你们成了夫妻照顾起来也方便。我做女儿的顾不,上照顾他,你能答应,我愿意成全你们。
  美盼本来怕黄均不愿意,听黄均这么说就哭起来。不是伤心的哭,是有了归宿的感觉,想把泪流出来。想一想离婚后的日子,也算熬到了头。没想到黄均又说:我虽然同意,也得跟你先把话说清楚,你怕别人说你闲话,我也有我的担心。我只有一个条件,如果我爸没了,你没有继承权。
  美盼收了泪,看着黄均。
  黄均又说:你每月的钱我爸愿意给你多少,我不管,你没有继承权。
  美盼没听清,黄均又说了一遍。
  美盼说:我没想过这些。
  黄均说:咱们先小人,后君子,丑话说在前面。
  美盼说:黄总,你也别小看我,你爸就那么点儿工资,有什么可继承的?我可不是图他什么,他也没什么可图的。
  两个人分手后,美盼有些别扭。她一直觉得黄均不错,关键时刻才看出商人本性。不过,她最大愿望就是把孩子养大,哪想过什么继承?回到家,父亲的两只眼睛一直在问她,她没跟父亲说黄均的话,只是说:他女儿怕她爸没人管,倒是同意了。   父亲说:得让他明媒正娶!
  第二天,她跟黄均说了。黄均说:我父亲的事自然要办得热热闹闹的,你满意,我们也体面。
  邦彦那边的事都是黄均做主,邦彦倒好像跟自己无关,只愿意没人了抱她。美盼说了他女儿说过的话,邦彦怔了一下,问:她跟你说这些了?
  美盼说:这是她提的条件,我没有继承权。
  邦彦问:你怎么说?
  美盼说:我从没想过这些,答应她了。邦彦不悦地说:她有什么资格说这些,我还活着呢!
  美盼说:我不是图你什么。
  邦彦说:你不用管,我说了算。
  事后,黄均再去家里看父亲,邦彦就很冷淡,黄均也不在意,只是一心准备婚礼。她要重新装修房子,邦彦不同意,又要给家里换新家具,邦彦也说不用,给邦彦拿了吃的,邦彦也不吃,让她拿走。黄均很无趣的样子,唠叨一些公司的事就走了。
  美盼不愿意因为她让父女俩有芥蒂,又说了黄均如何关心父亲,支持他们结合的话,邦彦态度才缓和了些,答应举办婚礼。
  婚礼上,邦彦以前的同事都来了,挺上规格。本来没通知市领导,市里两个副书记,三个副市长听到消息都赶来,他们用目光扫着化了妆的美盼,祝贺邦彦,说他有艳福。
  美盼平时不化妆,别人一夸,自己跑到卫生间照了一下镜子,觉得光彩照人。她庆幸自己出嫁。跟前夫结婚时没这种感觉,反而满心疑虑。不像这一次,别人看着不般配,自己反而挺踏实。
  想起黄均的话,心里会闪过一片荫翳,但挥挥手就过去了。
  3
  婚后不久,美盼怀孕了。
  不光她没想到,邦彦也没想到。总觉得这么大岁数了,不可能,美盼先是不来例假,后来又有了妊娠反应。美盼的母亲狐疑地看着她,说:你不是怀上了吧?
  美盼说:不会吧?
  到医院一化验,真是怀上了。跟邦彦说了,邦彦自豪得不得了,说自己宝刀不老。美盼以前拉扯孩子受了不少罪,一想再带孩子就发愁,打算把孩子做了。邦彦不同意。那时還控制二胎,邦彦也不管,豁出去受处分也要生。
  美盼跟他开玩笑:你都这个岁数了,信孩子是你的?
  这个玩笑开大了,邦彦怔了一下,说:你要不敢生,就不是我的。
  这话一说,美盼不想生也得生。其实,她心里也是想生的。到了五个月,她脸上起了一块块妊娠斑,身上懒懒的总是困。子了,干活儿笨拙。从来不干家务活儿的邦彦,也做起了家务,上街买菜,回家拖地,有时还给美盼做饭。美盼说:我是来伺候你的,反而让你照顾。
  邦彦一本正经地说:你说什么呢,以前你是我雇的保姆,做家务是分内的,现在你是我老婆,以后是我孩子的妈,我当然要照顾你,这个角色你要调整过来。
  美盼说:我老觉得跟以前一样,本来想结了婚伺候你,谁知孩子来了。
  美盼的孩子是女儿,邦彦也是女儿,两口子天天念叨生个儿子。七个月时美盼给孩子做小衣服,都按儿子做,给孩子买的玩具也是坦克和枪,生出来果然是儿子。
  孩子长得特别像邦彦,越长越像,美盼跟他开玩笑,偏说不像。邦彦到地下室翻了半天,翻出一本旧相册,指着里面一张他上学时的照片,说:你看我像不像他。
  美盼说:你弄反了,是他像你,不是你像他,
  两个人乐了半天。
  消息传得很快,市里好些人给邦彦打电话祝贺他老来得子,市委办和方志办两个主任商量,要给孩子过满月。美盼说算了吧,邦彦说:人家是好心,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
  满月宴比婚宴还热闹,同事、朋友打心眼儿为邦彦高兴,市委办一个副主任说:按邦彦的能力,市委当个副书记都没问题,人家却要求到方志办。我们当时还替他可惜,现在老来得子比升了官还好,可见每个人福气不同,强求不得。
  这些话邦彦爱听,美盼再三嘱咐他少喝酒,还是喝了不少,酒宴要散时他摔了一下,都以为他喝多了,扶起来发现嘴是歪的,便急慌慌地往医院里送,好在及时,半个月后他从医院出来,嘴又正了过来,只是表情有些迟钝。
  又过了几天,美国攻打伊拉克,无数战斧式巡航导弹飞向巴格达。美盼抱着孩子,看着电视里美军像放焰火一样投放炸弹,回过身,见邦彦在沙发上睡着了。
  美盼叹了口气,以前邦彦对国际国内新闻都很关心,天天盯着电视看,吃饭时还要跟美盼议论,现在跟没听到似的。他外表看着还行,其实大不如从前。
  两个月后,电视里报道萨达姆被美军抓住,邦彦也没有反应,显得很漠然。上次脑血栓后,他的脑子已经坏了。
  4
  美国人打了伊拉克又打阿富汗,接着又打利比亚,打来打去,十几年就过去了。
  市里最早一批下岗的都有了新职业,以前新闻节目还关注他们,现在不提了,美盼早忘了“下岗”这个词,她的新职业是妻子。小区里常议论她跟邦彦,直到有年轻女子嫁了年岁更大的,才不议论她了。
  她的日子平淡、幸福,每天照顾邦彦、接孩子、做家务,时间排得满满的。她顾不上深想,也想不出意义。她的意义就在邦彦身上。
  发现邦彦的异常,是他们的孩子上初三那年。有一天美盼从学校接回孩子,见邦彦两眼发呆,看了她半天,喊:黄均。
  美盼以为他眼神不好,说:你看清楚了,我是谁?
  邦彦又喊:黄均,该给你妈上坟了。黄均已经退休,隔一天来看父亲一次。按说邦彦是认识女儿的。美盼走到他跟前,伸出一根手指,说:看这儿。
  邦彦看着她的手指。美盼问:这是几呀?
  邦彦转过头,不理她。他每天还在书房看书,有时也写,写得很乱,常常头一天写的,第二天又找不到了,问美盼是不是拿了他的稿子。美盼说:我拿你的稿子干什么,一不能当饭,二不能当菜。
  看邦彦不回答,美盼去了厨房,一边择菜,一边想要不要告诉黄均。过了一会儿邦彦走进厨房,又喊:黄均。美盼觉得他真出了问题,按说才七十九岁,还不到老年痴呆的时候,又伸出一根手指问:这是几根手指。   邦彦说:一根手指。我不傻。
  美盼问:我是谁?
  邦彦说:该给你妈上坟了。
  美盼说:你看清楚了,我是美盼,不是黄均,我是你老婆。
  邦彦恢复了正常,说:我知道,我娶了你。
  美盼说:你后悔了吗?邦彦问:后悔什么?
  美盼说:后不后悔娶我?
  邦彦说:后悔,咱们离婚吧!说完走开了。美盼还以为他开玩笑。
  第二天黄均来,美盼跟她学,说:我看你爸老糊涂了,说要跟我离婚。黄均转身进了书房,跟邦彦聊了半天,转回客厅对美盼说:他不糊涂,家里的事儿记得清楚着呢!
  美盼说:那他怎么把我当成你呢?
  黄均说:大概是想我了,要不就是他太孤独。
  美盼想黄均是什么意思,我天天陪着你爸,还说孤独,这不是嫌我不好吗?心里有气,便说:他孤独,我还孤独呢!自从跟他结了婚,他就闹病,我拉扯小的,又伺候老的,苦了累了跟谁说去!
  黄均怔了半天,说:你也不容易。黄均这么说,美盼气消了些,说:我也就是跟你这么一说,其实你也不容易,这世上谁是容易的?
  黄均子宫里有瘤子,还不知道是良性还是恶性。本来要跟父亲说,见父亲这样就不说了,当然也不能跟美盼说,只是安慰美盼,说:人老了,一时糊涂也免不了,怎么也不能拿他当年轻人看。
  美盼说:前几天电视里讲老年痴呆,他跟专家说的倒不一样。
  她跟邦彦的孩子还在上初中,以后中考、高考、就业,好些事情还指着他,这时候糊涂了怎么办?她宁愿相信邦彦不是老年痴呆。
  黄均又待了一会儿急慌慌地走了,说家里还有事。每天这时候,黄均扶父亲到楼下散步,今天她走了,美盼只好自己扶邦彦下楼。初中孩子作业多,美盼也不敢耽误他,对孩子说:我扶你爸下去,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孩子答应了一声低下头学习。美盼跟邦彦下了楼,小区里的邻居都跟她打招呼。早些年见了美盼和邦彦,都议论说这女人了不得,以前是化纤厂的女工,下了岗给方志办的黄主任做保姆,做着做着做成了老婆。
  十几年下来,见邦彦每天活得适意,对美盼的非议就少了,都愿意跟她聊天:美盼,带黄主任出来遛遛?
  美盼说:每天这时候都得出来,不出来他不干。
  黄主任真有福气,你看看,哪像快八十的人。
  美盼是个利索女人,每天把邦彦收拾得干干净净。没闹病前,邦彦衣服整洁,皮鞋锃亮,现在自己收拾不了,也愿意美盼帮他拾掇。他到现在还腰背挺直,两人走在一起,鹤首红颜,挺让人羡慕。每逢有人夸他们,邦彦站在旁边微笑点头,好像赞同大家的话。
  小区邻居们说:你看看,这两口子多幸福!这时,邦彦突然说了话:我要离婚!
  邻居们没听清:你说什么?
  邦彦说得清清楚楚:我要离婚!
  几个邻居说:你听听,他还要离婚,你都掉到福洞里了!
  美盼冲邻居们眨眨眼,说:有些糊涂了。自从栓过一次,常说胡话。
  邦彦说:不是胡话,我要离婚。
  邻居们问:怎么?美盼对你不好?邦彦说:好。
  那你为啥要离婚?
  邦彦回答:没有爱情。
  什么叫没有爱情。
  我不爱她,她也不爱我,我们没有爱情。
  美盼一时下不来台,扶着他往前走,走出几步,回过身朝邻居们挤了挤眼,再回过身眼睛就酸了。
  她想哭。小区里不是流泪的地方,她极力忍着,走到中心花园附近找了条长椅扶邦彦坐下,自己扭过身擦眼泪,这一擦就失控了,泪水不停地往下流。小区里年轻人跟他们没交集,也不在意。几个大妈看见她哭,以为两口子拌了嘴,都裝着看不见。美盼哭了一会儿,见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冲她跑过来,在她前面五六米远的地方摔了个跟头。她把泪止了,扶孩子起来。
  孩子的母亲追过来,跟美盼说了好些感谢的话,美盼想自己刚到这儿做保姆时,也不过这个年纪,那时自己的孩子刚刚上小学,跟邦彦结了婚,一转眼就成了这个样子。如今自己也快五十了,邦彦却说没有爱情。
  邦彦看她哭,也不说话,只是在一旁看,像一个知道自己闯了祸的孩子。她也不便跟他生气,只感慨命运。第二天到街上买菜看见毛大姐,毛大姐耸起眉毛问:美盼,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
  美盼摸了摸脸,说:没有,昨晚没睡好。怎么了?
  美盼说:也没什么,无非是家里那些事。
  大姐问:黄主任身体怎么样?
  美盼说:还行。
  毛大姐说:那你还愁什么?
  美盼忍了忍,没忍住,说:他要跟我离婚呢。
  大姐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美盼说:他这些日子一直说,要跟我离婚。
  为什么?
  美盼说:不知道为什么,平时在家里好好的,时不时就来这么一句,说跟我没有爱情。
  大姐想了想,问:跟他女儿有关系吗?
  美盼皱着眉,说:不知道,我真看不出来。
  毛大姐说:这个年龄正是用人的时候,离婚谁管他?你听他的,这是跟你撒娇呢!我看你呀是对他太好了,把他惯的!
  美盼苦笑。
  毛大姐说:外面一直都在说你们,多少人羡慕他,烧得他!
  美盼说:我看他不像说胡话,是真的。毛大姐说:你放宽心,他闺女以前都不肯伺候他,现在会管他?下次他跟你说离婚,你就答应他,真跟他去办手续,他就不闹了。
  毛大姐是个热心肠,说过几天要去黄均家,探探她知道不知道这回事。美盼说:你可别,你去了,她该知道我跟你说什么
  毛大姐说:那我去你家,跟老头子聊聊。
  毛大姐急匆匆走了。美盼在街上买菜,笋是少不了的,只要有笋,老头子就不吃别的,还有一种快菜,邦彦小时候吃过,现在也爱吃。提着菜回家时,想起了毛大姐的话,琢磨这事跟黄均有没有关系。   结婚前黄均跟她说过一句:你没有继承权!当时听了不高兴,后来有了孩子就把这事儿忘了。现在听邦彦嚷离婚,她又想起了黄均的话。她头脑简单,想了一路觉得头疼。回到家见邦彦在桌前看书。问:黄均来了吗?
  邦彦说:没有。
  邦彦现在看书跟以前不同,以前是真看,看了还要记,还要写,现在看书,更像是摆弄着书玩儿。他看了一辈子书,老了看不动书了,书成了玩具,一会儿翻翻这本,一会儿翻翻那本。看见美盼回来,他问:我的书放哪儿了?
  美盼问:什么书?
  邦彦说:昨天看的那本。
  美盼说:你昨天看的我怎么知道?说着把菜提到厨房,准备做饭。邦彦追过来:你干吗藏起来?
  美盼没好气地说:我藏你的书干什么?说着走进书房,在桌上翻到一本《张治中回忆录》,问:是不是这本?
  邦彦说:是。我怎么找不见?一定是你藏了。
  美盼说:我吃饱了撑的,你能让我清静会儿,我就省心了。
  这时,听见邦彦清楚地说:我要离婚。美盼看着他,怔了一会儿,喊:黄健,你来一下!
  孩子没听过她这么喊,从房间里跑出来,问:怎么了?
  美盼冲到客厅,喊:听见你爸说什么了吗?
  黄健说:没听见,我做作业呢!
  美盼哭了,说:他说要离婚!他说要跟我离婚!他还跟别人说没爱情,我跟他过了半辈子了,他才想起来要爱情!
  美盼在家从不发脾气,这么大声哭喊黄健没见过,有些胆怯地望着妈妈,不知道怎么劝她,看美盼一直哭,上前拉住美盼的手说:妈,我爸跟你离婚,还有我呢!美盼冲他发火:你也盼我离婚啊!
  黄健说:妈,我是让你别怕!
  美盼的眼泪更汹涌了。邦彦仍在书房,美盼的哭闹好像跟他无关似的。过了一会儿,他从书房走出来,对美盼说:还是周总理好!
  美盼没听明白,邦彦又说:周总理待人最好!
  美盼恍然大悟,他是在说那本《张治中回忆录》,本来还有气,听了这话又想笑。她对孩子说:妈已经好了,你做作业去吧!孩子说:妈,我爸糊涂了!
  美盼说:妈知道,妈就是一时想不开,千万别影响了你学习。
  过了一会儿,黄均来了,美盼跟她说刚才的事。黄均说:我爸大概有些老年痴呆,他说什么离婚,你别理他。注意别让他一个人出去,小心走丢了!
  美盼听出来黄均担心的是她爸,对她的感受并不在意。她想起黄健五岁时邦彦得了肠梗阻,手术切掉一段肠子,当时她把两个孩子放到姥姥家,自己在医院里陪床,黄均工作忙,只是手术那天才去签了字。两年后邦彦第二二次脑血栓,也是美盼一个人在医院。那时候她急得恨不得替他栓了,不是爱情是什么?美盼说:他比我大了三十岁,没爱情我凭什么嫁给他。
  黄均却对她说:你顺着他点儿,一个视工作如命的人,现在什么也做不成,难免焦虑。
  美盼说:这么说,倒怪我了?
  黄均抢白说:我爸都这样了,你说我怪谁?怪我自己!怪我没好好照顾我爸!
  美盼哪里说得过她,被她噎得哭。
  黄均转身去了书房,过了一会儿邦彦走出来,对美盼说:在宋朝,咱们这一带属大金国,忽必烈打败金国,这儿成了蒙古人的天下。蒙古人在这里建了顺天府,是当时数一数二的大城市,比现在厉害多了。
  美盼被他说得莫名其妙,擦了擦泪,说:是吗?
  邦彦又说:顺天府有个叫郝经的,是个大学者,有了他,这里就是元朝的学术中心。现在咱们有什么?经济上不去,文化也不行了。说完扭身要回书房。
  黄均说:爸,你说什么呢?
  邦彦说:我说咱们市的历史。
  黄均说:我让你说什么来着?
  邦彦怔在那里。
  黄均又说:你想想,刚才我让你跟美盼说什么?
  邦彦不回答。黄均说:这么快就忘了?美盼说:他忘什么?他什么都没忘,宋朝的事他都记得。
  邦彦转身要回书房,黄均又拦住他,说:爸,我不是让你来跟美盼道歉吗?美盼伤心了,你安慰安慰她。
  美盼说:算了,你知道我的苦楚就行。黄均说:爸,跟美盼说一声对不起,好不好?
  邦彦忽然说:我没对不起,我跟她本来就没爱情。
  这下连黄均也急了,说:爸,你怎么能这么说!美盼哪点儿对你不好了?
  邦彦说:对我好就是爱情吗?对我好的多了,你对我也好,能叫爱情吗?
  黄均被他气得哭笑不得,说:那你说美盼对你是什么?
  邦彦清清楚楚地说:亲情。顶多就是亲情!
  美盼站起身,走到黄健屋里哭,她先是小声抽泣,看到孩子被搅得不再做作业,索性放声大哭。孩子被弄得手足無措,也想
  正哭着,听见敲门声,一家人止住声音,黄均问:谁呀?
  外面答:是我。听到是毛大姐的声音,美盼又哭。
  黄均开了门,毛大姐觉出气氛不对,问:这是怎么了?美盼呢?黄均指了指黄健的屋,说:正哭呢!毛大姐走过来,问:美盼,怎么了?
  美盼哭得说不出话。毛大姐问黄健:你妈怎么了?
  黄健说:我爸老糊涂了,说跟我妈没有爱情,我妈难过。
  毛大姐说:美盼,这就是你不对了,他老了,你也老了不成?他糊涂,你也糊涂?
  美盼说:他糊涂什么,一点儿不糊涂。刚才还跟我说宋朝的事儿!他跟我求婚时明明说爱我,几百年前的事儿他都记得,这才几年,怎么记不得?
  毛大姐一时劝不醒她,转到客厅说邦彦,邦彦早回了书房,黄均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毛大姐说:好好日子,这是折腾什么?
  黄均说:我也没办法,我爸老糊涂了,偏偏美盼又在意这句话。
  毛大姐说:她这些年不容易,你爸这话谁听了都伤心。
  黄均说:刚才我说我爸了,他也答应给美盼道歉,走到客厅就变了,又说没有爱情,把美盼气哭了。我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病,要什么爱情。   邦彦从书房走出来,对毛大姐说:我是说了,我们没爱情。我不爱她,她也不爱我。
  毛大姐说:她不爱你,把你照顾得这么好?你这衣服谁买的?
  邦彦说:美盼买的。
  大姐又问:每天谁给你做饭?
  邦彦说:美盼。
  毛大姐又说:你病了,谁照顾你?这不是爱情?
  邦彦说:你们又弄错了,这怎么是爱情呢?你看看《红楼梦》,林黛玉没给贾宝玉买过衣服,也没给贾宝玉做过饭,生病更没给他陪过床。但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是流传千古的爱情,是木石前盟、金玉良缘。
  黄均说:金玉良缘是薛宝钗,爸,你脑子又乱了。
  邦彦说:我脑子一点儿不乱,不是爱情。
  美盼气得从屋里冲出来:没爱情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当初你怎么跟我说的,你是不是说过你爱我?
  黄均说:爸,过日子跟《红楼梦》不一样,你看了一辈子书,把书里的事当成了真事。我看美盼够爱你的了。
  毛大姐说:就是。两口子就是过日子,过日子就是爱情。
  邦彦说:过日子怎么叫爱情,没爱情也能过日子。
  美盼这时也冷静下来,说:反正我就是过日子,你说这不是爱情,就算不是爱情吧!你打算怎么办?
  邦彦说:离婚。
  黄均赶忙打断她爸,说:爸,我看你是真糊涂了,回书房看你的书去吧。
  邦彦说:我不糊涂我想离婚。
  美盼说:离。我同意,离吧!
  黄健从屋里出来,说:妈,你们离了我怎么办?
  美盼说:怎么办问你爸,别问我,是他说要离的。
  毛大姐拉住她,说:你看看,我一来把你们家弄得这么热闹,早知道我还不如不来。美盼,我带你出去走走。又对黄均说:你们自己吃饭吧!晚上我把她送回来!说完拉着美盼走了。
  5
  毛大姐把美盼带到街上,离她家不远有一家土灶炖鱼,雅座中间一口大锅,下面烧劈柴,上面是烟囱,把灶里的烟抽走。
  鱼是东北野生鱼,毛大姐熟门熟路地点了,一个穿土布印花大袄的柴火妞给她们点了火。鱼熟得很快,美盼吃了几口,果然比家里做得好吃,忍不住说:下回带邦彦来吃。
  毛大姐说:你就是贱,刚才还气得哭,这会儿又想着,人家。
  美盼放下筷子,又哭。
  毛大姐说:你看我也是老糊涂了,招你难受。
  美盼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刚结婚那会儿没爱情,就是想让孩子有个完整的家,照顾他也方便。过着过着竟成了真的,他反而说不是爱情。
  毛大姐说:你也别光伤心,找找原因。美盼琢磨了半天,说:我真没对他不好,处处照顾他。再说我们也有了孩子,虽说岁数大,也觉得他就是自己的老伴。
  毛大姐说:我怎么听着,他好像话里有话似的。
  美盼问:哪句?
  毛大姐说:开始我琢磨是因为黄均,今天看觉得跟黄均没关系,她比你还着急呢!
  美盼说:她是当过老总的,肚子里弯弯多着呢!
  毛大姐说:弯儿再多,她也掂得出轻重。离了婚她爸得靠她照顾,那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吗?你还是从别的地方找原因吧!美盼说:我找不出来。
  毛大姐说:找不出来就吃鱼。以前没吃没喝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有吃有喝,凭什么再发愁。哎,对了,他有那方面要求吗?
  美盼怔了一下,明白毛大姐指什么,红着脸说:他都八十了,又栓了两回,哪还有那个!
  毛大姐说:我觉得他这话也不是凭空来的。
  美盼说:肯定不是你说的那个。
  毛大姐说:你们结婚后还有孩子,说不定他这方面比别人强呢,人家都说,男人能上楼就有那方面的心。你家住四楼,他天天爬上爬下,明显比别人精力旺盛。
  美盼红着脸摇头,说:那也不是。
  她怕毛大姐再问,便转了话题,说起以前在厂里的事。
  平时,她很少跟外面接触,毛大姐跟工友来往多,说这个做生意成立了公司,那个在埃塞俄比亚承包了几百亩土地。还有人跟着儿女去了美国,连英语都会说了。
  也有过得不如意的,有一个以前生意本来做得挺好,不知怎么突然败落了,流落到了河南,刚被收容所遣送回来,以前还有人给她介绍过,美盼庆幸当时没同意。还有一个被人骗了以后常年卖血为生,染上了艾滋病,跟他们一比,自己又成了幸运的,邦彦给了她稳定的生活,到了这岁数还求什么?
  返回家里,她已经有了主意,不管邦彦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就当他是糊涂,他说什么不理就是了。反正他就是说离婚,也不真离。
  邦彦还在书房里看书,黄均在客厅看电视。看她回来,起身说:怎么现在才回来?我一直不敢走。
  美盼想,讓你体会体会也好,你以为天天陪一个老头子容易?她说:毛大姐非要请我吃饭。
  黄均说:我爸晚上的药还没吃。
  美盼说:我知道。
  送走黄均,看到黄均用过的碗都没刷,心里就有气:还当我是你家的保姆啊!回到书房看邦彦,见他还在看书。便问:洗不洗澡?邦彦说:今天不洗了。问:你刚才干什么了?美盼说:有人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我去看看。邦彦怔了半天,说:你是我老婆,别人怎么还给你介绍对象?
  美盼说:你还知道我是你老婆啊!白天你怎么说的,自己忘了不成?邦彦发呆。美盼去卫生间端了洗脚水,给他洗脚,说:是你说跟我没爱情,我当然要找对象。看到邦彦还在发傻,又说:你发什么呆?邦彦说:我没说跟你没爱情。美盼说:你明明说了。抬起头,看到邦彦要哭的样子,抱抱他的头说:好了,跟你说着玩的。毛大姐请我吃土灶鱼,下次带你去吃。
  泡过脚,邦彦到卫生间洗漱。老头子年轻时就爱干净,美盼看他洗完睡下,又到孩子房间里,见孩子在哭。她问:怎么了?孩子说:没事。美盼说:你是男孩儿,怎么动不动流眼泪?孩子说他们班有个同学,父母要离婚。美盼知道,孩子联想到了自己家。她说:你放心,爸爸妈妈不会那样,爸爸爱妈妈!   孩子擦了泪,又低下头做作业。美盼想亲亲孩子,孩子头往外躲,这么大的孩子已经不习惯与母亲亲昵,美盼摸摸他的头,嘱咐他早点儿睡。
  回到卧室,见邦彦还在看书。老头子几乎整天在看,有时拿着书睡着了,书掉了醒来,又看。这一次美盼见他把书拿倒了,知道他已经睡着,便轻轻躺下。邦彦又醒了,把头靠到她胸前。他早没了性生活,每天晚上却要咂美盼的奶,说不咂奶睡不着。美盼说:没有爱情,你往我这儿凑什么?说着把奶递到他嘴边,邦彦搂了她一会儿,一翻身睡着了。
  美盼睡不着。她想起第一任丈夫,一结婚就别扭。那时两家大人愿意,她妈跟男方的妈同在食品大厦,上班,两个妈商量好了给他们往一块儿捏。结婚头一晚他就喝醉了,被人抬进洞房。婚床上吐得一塌糊涂,美盼一边流泪,一边收拾,醒来他连个歉意都没有,一副大男子汉的样子,指使她做这做那,她郁郁地不愿理他。
  真正同居是第三天,美盼心里不喜欢,就不怎么配合他,他也一肚子不高兴。看着高高大大的男人,懦弱得像个女人,怕狗,说狗身上有跳蚤。怕猫,说猫吃耗子有鼠疫。怕高处,说有恐高症,头晕。家里不管多大的事都要跟父母说,任由父母拿主意。两人每次同居,婆婆第二天都要跟美盼说好些话,像性事指导。美盼怀疑他把两个人的事都跟父母说了。有一次婆婆又跟她说这说那,她一生气回了娘家。母亲问她怎么回事,她也说不出口,只说想回来住几天,母亲便不再问了。
  结婚半年就离了,办完手续才发现怀孕。母亲问要不要告诉男方,她说:告诉他干什么?有什么用?孩子两岁时男方来问。她说:不是你的。前夫说:不可能吧?她说:是你的,每月一千块钱生活费,你拿吗?前夫便走了。她料定他是这样的人。
  邦彦虽说岁数大,话不多,却是敢承担的人。家里该做主的事他都做主。她的孩子大学毕业,邦彦不等她说就找了市人事局,一个礼拜后就去环保局上了班。那时环保局还不算好单位,人事局局长再三解释:我不是委屈老领导,是知道这个局前景不错。别的局可能撤销,环保局将来只会加强。
  环保局后来果然成了热门单位,孩子也提了副科。孩子出嫁时,邦彦拿出三十万块钱,说是算父母给的红包。美盼说:这可不行,你一辈子才攒多少钱。邦彦说:我有每月的工资,足够咱俩过的,看病有医保,黄均挣那么多,根本不用花我的钱。为此,美盼流了不少泪,一想起来就念邦彦的好。她想,邦彦说没爱情,肯定是老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说的什么。她翻过身,凝神看着邦彦,没想到邦彦却醒了,说:我刚才做了个梦!
  美盼问他梦见什么?
  邦彦说:夢见你跟一个男人在街上。美盼说:胡说什么?快吐快吐!呸呸呸!这里人的风俗,说错了话要吐出来,才不会应验。邦彦便呸呸呸地吐个不停。
  6
  两个月后邦彦又犯了病,不光说跟美盼没爱情,还不肯在一个屋睡。他说:咱俩没爱情,就不能在一起。抱着被子去了另一个屋。美盼反而不再生气,跟一个傻了的老人生气,自己不是傻吗?
  第二天把黄均叫来,给邦彦做工作。邦彦坚决不在一起。黄均发愁,这个岁数要人照顾,不在一起怎么行。她说:爸,你不跟美盼睡,谁照顾你?邦彦大声说:你照顾!黄均生气地说:我有老公,我得跟我老公在一块儿!又说:你再闹,我以后不来看你了!
  邦彦不言声了。
  吃饭时黄均说:咱们小区,人人都说你娶了个好媳妇,又年轻,又漂亮,又会照顾人。你看美盼长的,像不像主持人董卿。邦彦认真看,说:像。黄均说:还是的,这么好的媳妇,你还不得看好了,别让人家抢了去。邦彦说:敢。黄均说:有什么不敢的,好媳妇让人抢走的多了。美盼被他们说得脸发烫,两手浸到凉水里不时地冰脸。邦彦脸上也有了光彩,还不停地看美盼。黄均跟美盼挤了挤眼,回了自己家。
  她刚走,邦彦哆嗦着开了电视,这几天电视里有诗词大会。屏幕上说上一句,邦彦接下一句,接对了很得意。美盼想,别人都说他有学问,肚子该装了多少书啊!黄健学习好,明显是得了邦彦的基因。
  电视里董卿朗诵: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问作者是谁,亲友团好些人答不上来。美盼凑到邦彦跟前问:是谁呀?邦彦说:孟郊。电视里果然说是孟郊。美盼又问:孟郊是谁呀?邦彦说:孟郊是唐朝人,又叫孟东野。给她讲了郊寒岛瘦,说这是苏轼说的。
  美盼想,他能把学问记这么清,怎么就记不住我呢?便说:老黄,你这么大学问,我给你出个题,看你能不能答上来。邦彦扭过头认真地看她。
  美盼模仿电视里的声音:请听题,黄邦彦的老婆是谁?A.夏桂花。B.许美丽。C.左琴。D.美盼。请选择。
  邦彦不耐烦地说:D,D。又去看电视。美盼声音很欢快:答对了,一百分。再问一个,我是谁呀?
  邦彦说:你是美盼。
  美盼说:好,又答对了。记住,你老婆叫美盼,我就是美盼。说着把一块削好的苹果塞进他嘴里,又去卧室给他铺床。路过黄健屋,看见黄健在笑,问:你笑什么?黄健说:我笑你跟我爸说话。美盼叹了口气说:你爸老了,这种事以后多了。
  看完诗词大会,邦彦又到书房查书。他想起孟郊有一首诗是写这个城市的,便找出《全唐诗》,把几大本都翻遍了才搞清是另一个诗人写的,心情很沮丧。
  美盼给他洗脚看他不高兴,问怎么了,他不说。美盼想,大概又糊涂了。扶着他洗了脸,又搀到床上。看他躺下了,美盼又到孩子屋里嘱咐了几句,自己才去睡。没想到邦彦又推她,让她到别处睡。
  美盼在客厅生了半天气,想,总不能让他一个人睡,又回到卧室。邦彦仍然不要她,美盼怔了半天,想起邦彦每晚要咂奶,故意露出两个丰满的咪咪,邦彦果然不闹了。她有些得意,半躺到邦彦身边托着奶揉,邦彦神情恍惚,好像在极力回忆,仿佛回到了遥远年代。美盼把奶头递到他嘴边,问:还咂不?没想到邦彦坚决不咂了,推她到别的屋。美盼真生了气:好,这是你说的,以后我永远不来你这屋!
  邦彦一字一句地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美盼怕惊动孩子,一个人到客厅流泪。她拿了被子在沙发上躺下,半夜听见卧室一声闷响,慌不迭地跑过去,见邦彦已经摔到了地上。把他扶上床,动了动胳膊腿,都没事,吊起的心刚放下,见邦彦脑袋上磕了个大包,心疼得不得了,又气,又苦恼。美盼想,要是找个同般大岁数的,怎么会有这种事!
  第二天黄均过来,看见邦彦脑袋上的包不高兴,问美盼:我爸脑袋怎么回事?美盼一边说一边哭。黃均听了叹口气:说,这可怎么好!美盼说:我是没办法了,他死活不要我,我怎么办?黄均反过来安慰她,说:你别难过,我知道我爸怎么回事。
  美盼擦了泪看她。黄均又说:我不想说这些,起码现在不想说,以后再告诉你吧!美盼有些不高兴,问她:那现在怎么办?这是摔下来磕了头,要是夜里犯了心脏病呢?他天天出去散步,不让我跟着,我怎么办?黄均想了想说:真没办法。
  好在当天晚上邦彦又明白了,不再赶美盼走。睡下搂着美盼,要咂奶。美盼带着气说:咂什么,你不是跟我没爱情吗?这一说坏了事,邦彦又发呆。美盼赶紧又哄他,问他:一日看尽长安花,谁写的来着?邦彦想了半天,才说出是孟郊。一说对,他便高兴了,脑子也越来越清楚。
  这么清楚糊涂、糊涂清楚地过了半年,邦彦脑子彻底不行了。有一次美盼出去买菜,回来看见他在书房坐着,问他:看什么书呢?
  邦彦凝神看着她,问:你找谁?
  美盼说:我找你呀,你不认识我了?邦彦叫了一个名字,是美盼从来没听过的。她有些伤感,提着菜去了厨房,蹲在菜筐前想流泪,又流不出来。听见邦彦在书房里喊:黄均。
  她跑过去,说:黄均没来,她说下午过来。
  邦彦说:你走吧!
  美盼说:我走?去哪儿?
  邦彦说:你不是我家的人,你走。
  美盼说:我怎么不是你家的人,我是美盼,你老婆。
  邦彦呆滞地看着她,好像不认识。他拉过椅子坐下,仔细回想,这女人怎么成了他老婆,什么时候认识的?实在想不起来。只是觉得自己的婚姻早走到了尽头,离婚是他最大的愿望,为什么总是离不了?
  美盼看他发呆,以为他醒悟过来。厨房里还有择了一半的菜,邦彦吃得精细,美盼慢慢也成了习惯,做什么菜都讲究色、香、味,等她把一荤两素三个菜摆上桌,发现书房里没动静,她喊:吃饭了!
  书房里仍没有回应。
  美盼又喊。老头子每次吃饭都要喊好几遍,答应了,仍沉浸在书里。这次一声没应,美盼意识到不好,急慌慌跑到书房里,什么都没有,又到各屋看了,哪儿都没有邦彦的身影,她喊:黄健,你爸呢?
  喊完才想起黄健在学校,家里只有她和邦彦。不在家,肯定是跑到了外面,美盼连家居服也没换,一手拿钥匙,一手拿手机,穿着拖鞋往外面跑。到了小区院里,邦彦常去的地方全找了,都没有。美盼急得要哭。她也不要面子了,逢人就问看没看到她老头子。小区里人都说没看到。
  她一边哭,一边给黄均打电话,说她爸不见了。黄均安慰她:那么大一个活人还能跑到哪里。等到黄均赶来,家里家外找了个遍,仍没有邦彦的身影,黄均语气就严峻了,问邦彦在家里说过什么,你们两个吵没吵过架等等。
  美盼听出她有怀疑的意思,便说:我什么时候跟你爸吵过架,都是他说什么,我就答应什么,自从身体不好了,哪还敢拗着他。
  话虽这么说,还是有些怯。家里只有他们两个,她说没吵,人家能相信吗?等她意识到可能真有意外,就害怕起来,自己好容易有了家,老头子找不回来,后半生可怎么过?她的眼泪汹涌而出。
  黄均鄙夷地扫了她一眼:哭有什么用,还不赶紧到外面找!
  小区很大,美盼一直以为邦彦走不了那么远,听了黄均的话便往小区外面跑。黄均一边走,一边给熟人打电话。她不愿意把事情扩大,婉转地问:我爸一直说想去看您,您怎么样,最近忙吗?
  对方的回答各不相同,有人说:我也想念老领导,不用他来,回头我去看他。还有人说:我刚装修了一幢别墅,正想请他过来喝茶呢!只有一个人比较直爽,问:你是不是打听你爸,他没来过我这儿,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
  黄均忙说:没事,没事。就是今天出去转,到现在还没回家。对方说:不能大意,张部长前几天就走丢了,他当组织部部长时能力多强,谁能想到现在连家都找不到呢?
  黄均更急了,对美盼说:你总跟着我干什么,咱俩分头找,你往南,我往北,找到了再通电话。美盼眼巴巴地往南边找了一圈儿,看见两个小偷骑着摩托车行窃,一对情侣亲嘴儿,又看见两个扫街的工人见义勇为,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都看见了,就是看不见邦彦。黄均打来电话,问她找到没有,她说没有。黄均说:我这边也没有,看来光咱们找不行,发动亲戚朋友一块儿找吧!
  美盼觉得挺丢人,她还没说出口,黄均就猜到了,说:到这时候也别要面子了,找人要紧。美盼不敢反驳,说:你定吧!我这会儿正在迎宾东路,往东边走呢!
  她找的时候,黄均给人打电话,一口气动员了二十几号人,有些是邦彦的老同事,听到了消息主动帮忙。市里的公共场所,公园、商厦、饭店、医院,凡是能想到的地方,找了个遍,就是看不见邦彦。
  美盼和黄均哭都没了力气,两个人在小区门前见面了,只剩下喘气的份儿。美盼说:找不到你爸,干脆我也死吧,活着也没意思了。黄均呵斥她:你少说这种话,你死,你死了孩子怎么办?连大学还没考呢,谁替他操心!美盼呆呆地不再说话,心里有一百个死的念头,只是死好像也欠了别人的。
  黄均定了定神,说:这么找不行,得再想办法。
  小区门口有家文印店,黄均走进店里,让人家打了一份寻人启事:
  黄某某,男,八十一岁,身材高大,背略驼,本地口音。上身穿米黄色T恤衫,下身穿深灰色长裤,喜欢历史,尤其喜欢谈论本城地方史,今天下午散步不慎走失,有见到者请与130xxxxx691黄女士联系,必有重谢。
  印了一百份,美盼拿着,脸上火辣辣的,黄均看出她的心思,说:你以为我不臊得慌,到了这时候丢人也顾不上了。这么大岁数一天没吃没喝,好身体也经受不住。这么一说,美盼便急慌慌地去贴。   黄健放学回来,饭也不吃,一边贴寻人启事,一边扯着嗓门儿喊:爸!爸!招得街上人都看他。一直找到晚上九点,三口人才到街边的小饭馆里吃饭。
  黄均办法多,吃饭时想起天晚了,寻人启事别人看不见,临时给市电视台和电台领导打电话,让他们在节目里插播寻广告,半个小时后两家媒体就播了出来。又过了一个小时,有人给黄均打电话,说一个老人在他们那里,因为找不到家人,正在联系收容站。黃均问他们是哪里,那边说是南市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黄均本来还担心是骗子,一听是婚姻登记处的,就知道铁定是她爸。
   一家人开着车找到婚姻登记处,邦彦果然坐在办公区外的长椅上,已经昏昏欲睡,婚姻登记处负责人说:这老人在我们这儿坐了多半天,说是来离婚的,问跟谁离,他说不上来,只说一会儿就来了,我们也不好赶他。到了下班时间,还不走,赶到街上又怕出事,我只好守着,等着家里人接他。
  美盼一看见邦彦,扑上去抱住他,不停地流泪。黄均跟人家一个劲儿道谢,说:多亏你们收留,不然得出大事。
  那个负责人又说:我怕他饿着,给他从外面买了面包,又买了一瓶水。他吃了喝了,还挺精神的,看见美盼抱着邦彦哭,以为也是邦彦的女儿,对邦彦说:你看看,你两个女儿都这么孝顺,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你要离婚,跟谁离呀?
  黄均急忙朝那个人使眼色,让他不要再说下去。弄得那人疑疑惑惑的。
  黄均拿出一千块钱,说是对人家表示感谢。那位同志坚决不要。黄均说:我们在寻人启事里说了必有重谢,就一定要谢你。那位同志说:这是本职工作,有什么可谢的。又把钱塞了回来。黄均只好又拿出五十元,说:你买水买面包的钱,我们总是要付的。那人又找回了三十,说一共就花了二十元,不能多收。美盼跟人家千恩万谢,说:你救了我老头子,我真是感激不尽。那人就奇怪,问:你是?
  黄均说:这是我爸续弦的妻子。那人恍然大悟。美盼一脸羞赧,扶着邦彦离开了。
  回到家里,美盼什么也没问,给邦彦洗了澡,又扶他睡下。邦彦也累了,睡得那叫一个踏实,呼噜打得山响。美盼睡不着,想这一天丢人丢大了。第二天,很多在电视台看了寻人启事的熟人纷纷给美盼打电话,问是不是邦彦走失了,美盼只好红着脸一个一个地跟人家解释。人家问她,最后在哪里找到的,她不肯说是在婚姻登记处,只说是在街上被好心人收留了。
  接了几个电话,再一回头,发现邦彦又没了。追出门外,见邦彦穿得整整齐齐的,正往小区外面走。美盼拉住他,问他哪里去,他不说话。拉他回来,他也不回,只是往外面走。美盼拗不过他,只好一边跟着他,一边给黄均打电话。黄均开着车赶过来时,邦彦已经走了两条街,他好像忘了要去哪里,一边走,一边四处找。
  黄均在路边停下车,赶过来喊:爸,你想去哪儿?你看我省心是不是,想折腾死你女儿是吧?说着把他扶进车里,拉回了小区。
  到了家,美盼问他要去哪里,邦彦看着她什么话都不说。黄均看他的样子,心里已经全明白了,说:你也别问了,我知道怎么回事。
  美盼两眼看定黄均,意思是让她说明白。黄均躲着她的眼神,说:这几天你看好他,过了这几天大概就没事了。
  美盼想知道这几天是怎么回事,什么日子。看黄均没说的意思,索性不问了,心里却疑惑,再看邦彦,回到家不在书房待着,各个屋来回走,四处看。美盼问他看什么,他说找人,问他找谁他也不说。黄均说家里还炖着一锅肉,怕煳了,匆匆跑回去关火。美盼以为他在找黄均,告诉他黄均回家了。邦彦穿上衣服又要走。美盼拦不住,只好又给黄均打电话,黄均没好气地说:他爱去哪儿去哪儿,反正不是我的老公。这话很噎人,美盼拿着手机,半天说不出话。大概黄均也觉得过分了,很快赶回来,一进门就说:爸,你要折腾死我啊!
  邦彦说:她答应我了。
  美盼以为是说她:我答应你什么了?邦彦说:离婚!
  黄均是一路跑来的,气都喘不匀。听他又说要离婚,带着气说:离什么婚,谁对不起你了。邦彦说:我跟她没有感情。美盼气得又哭。黄均冲她摆摆手,说:你先出去吧,我跟他说。
  美盼去了黄健的屋,趴在黄健桌上眼泪汹涌而出。理智上她明白邦彦不是不爱她,感情上却接受不了,她千辛万苦照顾他,换来的是这么一句话。
  黄均哄完了邦彦,又来哄美盼。美盼只是哭,黄均说:你难受我不难受?眼看老爸成了这个样,我苦不苦?
  美盼说:我知道,我是下岗女工,你爸看不上我!说着哽咽得说不下去。
  黄均说:瞧你,都过了十几年了,说什么傻话。
  美盼说:到九月份整整十六年,就是块石头揣在怀里,也该揣热了。我这是什么下场!
  黄均怔了一会儿,说:事到如今我跟你全说了吧,本来不想告诉你。美盼抬起头听。黄均说:别人都知道我爸是死了老伴儿找的你,其实他跟我妈根本没感情,我小时候,他们天天吵。我爸要离婚,我妈不同意。他跟你说的这些,都是我小时候听过的话。美盼说:别人说,他俩挺好的。
  黄均说:这种事别人怎么会知道,那时候我妈不离,跟他说过够一整年,到结婚纪念日的那一天再离,我爸老实,一年里天天等着。
  美盼问:是昨天?
  黄均点点头:每到这一天,我妈就躲了。我爸就一直傻等。有一回正好省领导来,我爸没去上班,差点儿误了大事。
  美盼做梦也想不到是这样。
  黄均又说:有一年他又要离婚,我妈哭着找了市委领导。市委书记跟我爸谈话,说准备提拔他当市委办主任,市委办主任可是市委常委,问他要离婚证,还是要常委。我爸低着头不说话。市委书记说,要离婚,政治前途肯定要受影响。我爸想了半天,说他不给组织抹黑,离开市委!市委书记觉得意外,问他去哪儿,他说去搞地方志!市委书记说他是要美人不要江山!那时领导认为,他是因为外遇才离婚的,其实我爸没有,就是跟我妈过不到一块儿。
  美盼听小区里人说,黄均母亲很能干,没想到两人感情却不好。黄均又说:我爸调到方志办后刚提出离婚,我妈查出了癌症。我爸离婚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反而伺候了我妈七年,一直伺候到她死。别人都说我爸对我妈好,其实他们各睡各的屋,我妈临终时还跟他说了声谢谢。我心里明白,我妈要不是因为离婚,也得不了癌症。黄均说着就哭了。   美盼听了心里酸酸的,想邦彦一生多
  黄均又说:现在他把你当成了我妈。他说没爱情,不是跟你说的。
  美盼闷着的心开了一扇窗,豁然明亮了。她对黄均很感激,不是黄均告诉她,她永远疑惑邦彦是不是爱她。可是下一步怎么办?她能忍受他天天说没爱情,却忍受不了他独自睡觉,这么大岁数,晚上离不开人。黄均想了想说:我有个办法。
  美盼问:怎么办?
  黄均说:他这一生,没离成婚是个心结,咱们就满足他一回。
  美盼说:你让我离婚?
  黄均说:你不妨先回娘家住几天,剩下的事由我来办。黄均说得自信满满,美盼相信了她。
  7
  黄均的办法是,让美盼跟邦彦办理假离婚。过几天,再让人给他介绍美盼,两个人再到婚姻登记处登记,当然也是假结婚。美盼疑惑地问:这法子行吗?
  黄均说:他这辈子就想离婚,离了婚,他就安生了。
  婚姻登记处那边,是黄均找了一个老熟人,熟人听她说了原委,就笑:也难为你,你放心,我都给你办好。
  到了办离婚那一天,又出了岔子,先是黄健听了难过,作业写不下去,趴在书桌上哭。美盼跟黄均都只顾邦彦,忘了还有孩子的感受。听到美盼和邦彦要去办手续,黄健从他屋里冲出来,指着邦彦喊:你不要我妈,我也不要你!
  美盼赶忙拉住他,又不能当着邦彦的面跟他说是假的,便说:爸妈的事,你不要管。
  黄健又喊:你老了我不伺候你,我没你这个爸!
  好在邦彦还糊涂着,问黄均:这是谁呀?黄均说:外面来的孩子。
  这一下黄健更不干了,跟黄均吵起来:我早看出你不是好东西,我爸跟我媽吵架,都是你挑拨的。
  美盼赶忙捂住黄健的嘴,挥手让黄均带着邦彦先走。
  等他们离开了,才对黄健说:你姐是为咱们好。
  黄健说:妈,你太单纯。她为咱们好,怎么会挑拨我爸跟你离婚。美盼便跟黄健说了经过,说:这是假离婚,没办法才想出来的。离了婚,还要再结婚。黄健一口咬定说:她这是骗你的,你要是真离了,我爸就不要咱们了!
  美盼说:我不是她亲妈,你可是她亲弟弟,她就是骗我,也不会骗你。
  黄健仍不相信。
  美盼告诉他:大人的事你不用管,好好学习就行了。我也是有头脑的人,怎么会上别人的当。
  安抚住黄健,美盼急匆匆下楼,邦彦已经等急了,说:她怎么还不来,是不是变卦了?
  黄均说:她不会变卦,肯定离。你放心吧!
  到了婚姻登记处,又出了岔子。本来说好了,写一个假离婚证给邦彦,没想到邦彦拿了离婚证反复看,看出了问题,问:怎么没盖章?
  盖上章,假的就成了真的。经办人两眼看着黄均,意思是问怎么办。黄均只好说:哟,你们是不是忘了?赶紧补盖一个!经办人看黄均这么说,便拿起章“啪”地盖了,这一下假离婚就成了真离婚。
  邦彦揣了离婚证,心满意足地回了家。美盼拿着离婚证,心里七上八下,想起她跟邦彦结婚时,黄均曾说过:你没有继承权。现在回想,这个离婚证大有可疑。
  黄均让她先回娘家住几天,答应过几天跟邦彦说给他物色了个对象,先相亲,然后办结婚手续。黄均特意说:离婚证办成真的,结婚证也办成真的,你就放心吧!
  美盼回了娘家。
  父母以为美盼是回来看他们的,到了晚上催促她说:你回去吧!美盼不动。母亲又催:这么晚了,邦彦那边没人可不行。美盼发火:我回来住一两天都不行?我嫁了人,这儿不是我的家了?母亲被她顶得说不出话,父亲冲母亲使眼色,说:住两天好,我们巴不得呢,赶紧给她准备被褥。母亲去铺床,她跟父亲说了离婚的事。父亲好半天不言声。美盼又改口说:黄均说是假的,过几天让我回去。父亲说:你太累了,回来歇几天吧!
  母亲铺好床,领美盼到她原来的房间休息,眼睛不时瞟美盼。美盼觉得自己错了,让父母担心,还让父母受气。
  她说:妈,我没事,你放心吧!
  母亲猜她家里有事,说:夫妻没有不闹气的,我跟你爸吵闹了一辈子,别往心里去。美盼说:妈,我知道,你歇着吧!
  母亲回到客厅,知道了美盼离婚的事,又要过来劝,父亲说:你别去了,让她一个人安静会儿。母亲在客厅长吁短叹。美盼后悔跟父母发脾气,又担心邦彦,耳朵总听见邦彦喊她,现在是他洗脚的时间,不知道黄均给没给他洗脚。这么想着,下意识到卫生间倒了一盆洗脚水,冷热水兑匀了端进屋。想到邦彦还在十几里外,眼泪又流下来。母亲见她端洗脚水,以为她要洗脚,拿了擦脚巾给她送过来,见她流泪,又躲了出去。
  她没洗脚,干干净净的水又端出去,就当是邦彦洗过了。父母看她这样,像刀扎心一样痛。
  她想安慰父母,又打不起精神,在屋里呆坐到很晚才上床。到了床上,把乳房端起来,身子不知不觉侧向左边,平时邦彦在她左边睡。现在左边没人,只有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显得好大好空。她捂着被子放声大哭。哭了两声就不敢哭了,因为她听见父母奔了过来。她把身子冲着墙,装作睡熟的样子。
  那天夜晚,父母没睡好,她也没睡好。母亲夜里来看过她,听了听又走了。母亲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听得清清楚楚。每天夜里三点邦彦要小解,然后再喝水,她一到时间就醒了,服侍他喝了水解了手再睡。现在她按时醒来,再也睡不着。凌晨五点,邦彦要翻一个身,放一个响屁,她还嫌他臭。现在到了五点倏然惊醒,屋里无声无息,安静得吓人。她预感不好,觉得不是好兆头。
  早晨醒来,父亲问她睡得怎么样?她低着头说:还行。
  父亲说:黄均也是有名声的人,不至于骗你。你不用太担心。
  她说:我担心什么,我不担心。
  到了第三天,美盼的女儿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打电话问:妈,有人说你离婚了,是真的吗?美盼说:上你的班吧,电话里跟你说不清!女儿挂了电话赶过来,听美盼说了情况,满脸都是疑惑。
其他文献
【摘要】随着融合教育的不断发展,特需儿童在普通学校得到的教育资源、个性化教育及发展情况越来越受到关注。本研究选取一名有言语问题的轻度智力障碍儿童进行干预,探索学校组织、专家干预、家长配合的三方支持干预模式的有效性。  【关键词】言语问题 轻度智力障碍 家庭教育 融合教育  一、研究背景  特殊儿童的教育越来越受到社会的关注。《江苏省第二期特殊教育提升计划》提出:“坚持普校主体,普特融合。教育行政部
教学内容:苏教版五年级上册第94页例1,练一练第1题,练习十七第2、第3题。  教学目标:  1.使学生经历有条理地分析数量关系并有序地列举问题的所有可能结果、寻求符合问题要求答案的过程,认识解决问题一一列举的策略;能根据问题条件依照一定的顺序列举符合要求的所有答案,用一一列举策略解决一些简单的实际问题。  2.使学生在解决简单实际问题的过程及反思、交流中,感受“一一列举”的特点和价值,体验有序思
【摘要】数学素有思维体操的美誉,培养学生思维能力是数学教学的重要目标。然而,在当前小学数学课堂中,部分数学教师过分重视数学知识与技能的教学,忽视学生数学思维的培养,较少给学生思维的机会,导致学生数学综合思维能力欠缺。教学时要掌控好学生思维航向,不断提升思维品质。  【关键词】小学数学 科学导航 综合思维  克莱因说过:“数学是一种理性的精神,使人类的思维得以运用到最完善的程度。”笔者在多年的小学数
1  雨扯天扯地地下着。刘惠珍一手抱着三岁多的小外孙聪聪,一手打着雨伞,站在马路边叫的士。锦绣花园是一个刚开发几年的小区,平素的士过来得少,遇到下雨就更少。刘惠珍已经在这等了近半个小时了。偶尔有几辆的士过来,都被那些身轻如燕的上班族给抢去了。聪聪早就不耐烦了,不停地扭动身体,想从刘惠珍怀里挣脱出来。  刘惠珍心急如焚。若是再叫不到的士,不能按时赶到学校,聪聪今天的ABA课就泡汤了。那可是专业督导老
初秋的周末下午,吕美红接到中介电话,说临时出来套酒店公寓,房东急租,问她要不要去看。  来上海的第三个年头,她搬了四次家。前几次与人合租,都留下极不好的回忆。尤其第三次合租的女孩,一名看去很普通的文员,酷爱上网聊天到深夜,敲击键盘的声音像子弹穿过隔音不好的墙壁,向她密集射来。女孩还带回不同的男孩过夜,大概都是网上认识的,发出的声音比子弹更可怕。  另一个合租对象倒没什么动静,房间里挂满粉色的毛绒卡
在苦难的历程中,我们学会了爱护别人和我们自己。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但我们自己知道自己,这就够了。  ——献给父亲  第一部   1  陈远临死的时候拉着儿媳章若儿的手说:“若儿,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嗓音沙哑得已发不出声音,但从陈远嚅动的嘴唇和焦渴的眼神中,章若儿猜出了问的是这话。章若儿拍了拍陈远的大手,含笑点了点头。别说是一件,就是十件八件章若儿也绝不会含糊。嫁到陈家十年,章若儿与陈远已有了一
随着课程改革的逐步实施,信息技术不仅在城市学校开花、结果,而且也惠及了农村的每一个村小,甚至是教学点。信息技术为学科课程的实施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但是,信息技术与课程的整合仍然存在着很多误区,诸如喧宾夺主,本末倒置;亦步亦趋,束缚手脚;画蛇添足,适得其反;日常不用,“作秀”亮相;偏重“主导”,“炫耀”技术;管理失控,放任自流;寻找借口,使用低效……这些错误的做法,使信息技术的功能没有得到应有的发
【摘要】 随着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它在小学英语课堂教学中呈现出重要的辅助作用,做好信息技术和小学英语课堂教学的优化整合,有利于提高课堂效率和学生学习的积极性。本文通过分析江苏省“领航杯”优课评比一等奖的教学课例,针对小学英语课堂教学中应用信息技术来提高课堂的有效性,进行了分析阐述。  【关键词】 小学英语 信息技术 有效性  近年来,信息技术作为小学英语教学的重要辅助手段,已经被广大英语教师认可并
新课程标准在第一学段对写作教学的目标要求是:“对写话有兴趣,写自己想说的话,写想象中的事,写出自己对周围事物的认识和感想。”可见,低年级练习写话,关键要培养学生写话的兴趣。学生有了浓厚的兴趣,就会有表达的欲望。那么,如何激发低年级学生的写话兴趣,让学生乐于表达呢?下面是我在培养学生写话兴趣方面的一些尝试:  一、多给学生创造说的机会,激起写话的欲望  “说”是练写的“根”,有了“根”才能有生存的机
课堂提问是师生交流的“常规武器”,也是最便捷的师生交互活动方式。恰当有效的提问可以唤起学生的学习兴趣,激发学生思维,提高课堂教学效率。然而,当前一些语文课堂上,低效、无效提问现象令人担忧:有时一个问题“激起干层浪”,场面喧闹,无法控制;有时一个问题“石沉大海”,学生面面相觑,教学冷场。因此,探索如何提高小学语文课堂提问的有效性,是课堂改革亟待面对的一个问题。教师当以生为本,参透教材,做到牵一发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