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四老爷是个封建遗老，思想顽固不化，他对“新党”的痛骂及其书房布置透露出来的陈腐气息，无不昭示着一个封建遗老对封建旧制度的留恋和其日渐没落的遗憾。让人感到奇怪的是，违背“从一而终”的封建教条并最终夫死子丧的祥林嫂重来鲁镇，已经成为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灾星，鲁四老爷却不顾众人的厌弃将其收留下来，这与他竭力维护封建礼教的态度似乎有点矛盾。
　　一、鲁四老爷为何收留祥林嫂
　　祥林嫂最大的悲剧在于，她想为前夫守节而未果，在第二任丈夫贺老六去世后，就成了众人眼里不折不扣的丧门星。我们可以想象，如果祥林嫂在和贺老六拜堂的时候真的一头撞死了，她就会成为贞洁烈妇而受人赞赏。贺老六死后，没能为前夫守节的坏名声就伴随着祥林嫂，令她终生遭人唾弃。这从鲁镇的人对她的态度可以看出来：“镇上的人们也仍然叫她祥林嫂，但音调和先前很不同;也还和她讲话，但笑容却冷冷的了。”此时的祥林嫂在众人眼里已是臭不可闻，因为她违背了“从一而终”的封建教条——她是众人眼里的罪人。
　　按照常理，对祥林嫂这样违背封建礼教的不洁之人，竭力维护封建礼教的鲁四老爷应该退避三舍才是，是绝对不能收留她的。这就如同一个竭力维护法律权威的人不可能将一个犯罪分子收留在家里是同一个道理。那么，鲁四老爷为什么再次收留了祥林嫂呢？
　　实际上，鲁四老爷对祥林嫂的接纳，归根到底是经济利益使然。祥林嫂初来鲁府，是寡妇身份。鲁四老爷看到她便“皱了皱眉”，意在嫌弃她是个寡妇。他最终留下祥林嫂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她“手脚都壮大”，显然有着很强的劳动能力。之后祥林嫂用具体行动印证了鲁四老爷的判断：“她的做工却毫没有懈，食物不论，力气是不惜的。人们都说鲁四老爷家里雇着了女工，实在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到年底，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至于工钱，每月五百文，少得可怜。就这样，鲁府从祥林嫂身上剥削的价值非常可观，直到祥林嫂的婆婆上门。
　　祥林嫂离开鲁镇，四婶“因为后来雇用的女工，大抵非懒即馋，或者馋而且懒，左右不如意，所以也还提起祥林嫂”。勤劳的祥林嫂具有别的女工无法取代的劳动能力，所以四婶一直对其念念不忘;再加上阿毛的遭遇的确令人同情，四婶到底还是收留了悲痛中的祥林嫂。鲁四老爷对此也没有提出异议。
　　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此时的祥林嫂像鲁府雇用的其他女工一样又懒又馋，无论阿毛的遭遇多么令人同情，鲁四老爷都会以祥林嫂违背“从一而终”的礼教为借口毫不犹豫将这个灾星赶出家门的。小说中也有明确的交代：“当她初到的时候，四叔虽然照例皱过眉，但鉴于向来雇用女工之难，也就并不大反对……”鲁四老爷的用心再明白不过了——他看中的是祥林嫂的劳动能力。只要祥林嫂在鲁府还像以往一样，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他还是会让祥林嫂一直待下去的，哪怕她违背了封建礼教（当然鲁四老爷不可能让祥林嫂参加“祝福”这样神圣的大典）。所以，就收留祥林嫂这事而言，鲁四老爷对封建礼教的维护的确不怎么坚定。利益大过信仰，“逐利”才是鲁四老爷最本质的特性。
　　二、鲁四老爷对婆婆绑走祥林嫂之事的态度
　　既要维护封建礼教，又要得到经济利益，这种两者兼顧的好事哪会永远都有。当两者发生冲突的时候，鲁四老爷的态度非常值得玩味。祥林嫂婆家来到鲁镇暗地里绑走了她，鲁四老爷只说了简短的四个字：“可恶！然而……”“可恶”是因为婆家没有征得鲁府的同意就将祥林嫂绑走，使鲁府大跌面子;“然而”，一个转折，言下之意，婆家绑走祥林嫂，天经地义，儿媳应当无条件服从婆家的安排，哪怕遭受婆家的虐待。此时，在鲁四老爷眼里，失去一个祥林嫂，还会有别人来填补，经济利益不会受到影响。所以，婆家绑走祥林嫂的举动虽然“可恶”，但因为是符合封建礼教的，他不会反对这种举动，以此来表明自己维护封建礼教的态度。
　　只是鲁四老爷万万没有想到，祥林嫂走后，雇用的人中竟然没有谁能够顶替祥林嫂的位置。显然，此时的鲁四老爷心里还是念及祥林嫂的做事能力的。我们甚至可以想象，如果鲁四老爷能事先预料到没有人能够填补祥林嫂的空缺，并且能事先预料到祥林嫂会被绑走，他会不会以祥林嫂为祥林守节是对“从一而终”礼教的恪守为借口劝说婆家将祥林嫂继续留在鲁府？会不会再说出“可恶，然而……”这句话？
　　由此可以看出：当经济利益和封建礼教发生冲突时，鲁四老爷对封建礼教的维护就不怎么坚决了。鲁府能容纳祥林嫂这样一个不能为前夫守节、为世人不齿、伤风败俗的灾星，完全是看祥林嫂有可供剥削的价值;祥林嫂被婆家绑走后，鲁四老爷对之后雇工的失望更衬托出他对之前利益损失的心疼。鲁四老爷的思想就这样游走在封建礼教与经济利益之间：在封建礼教的外衣下，获得尽可能多的物质利益;如果物质利益达不到预期，就利用维护封建礼教的幌子，名正言顺地向世人解释残忍的举动。事实也正是如此，当祥林嫂捐了门槛却仍旧得不到为祭祖仪式劳动的机会时，她的心彻底死了，精神更加不济，劳动能力一落千丈，于是，她被鲁府扫地出门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三、鲁四老爷维护封建礼教的本质
　　鲁四老爷“利”字当头，他对封建礼教的维护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不要侵犯他的自身利益。当两者发生冲突的时候，逐利成了他的第一选择，哪怕背离礼教也在所不惜，收留封建礼教下的罪人祥林嫂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鲁四老爷绝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封建礼教的维护者。这个人物形象在鲁迅先生的作品中较为独特，他既不像孔乙己、九斤老太这样的封建遗老在世事面前不懂变通，又不像假洋鬼子在社会大潮前迅速见风使舵。他很狡猾，以封建卫道者自居，在维护封建礼教的幌子下，以一己私利为最终目的。与孔乙己的迂腐相比，鲁四老爷更懂得变通，懂得攫取经济利益的重要性;与假洋鬼子的圆滑相比，鲁四老爷又显得顽固，他还不能在社会大潮的变换中迅速成为“墙头草”。所以，鲁四老爷在鲁迅小说塑造的人物形象中是个不左不右的人物，上承典型的封建遗老遗少，下接社会革命的投机者。
　　（作者单位：浙江省桐乡市高级中学）
　　（栏目编辑：金正平  陈梦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