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讲台上工作近十年了，呆过好几所学校，也教过了不少学生。每每接到过去的学生问候的电话，或是听到他们成功的消息，我都备感欣慰。可每次听到或是看到旧时的学生生活得不幸福时，我又感到内心一种隐隐的痛。我在想，他们如今的境况与我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一、巴掌的遗憾
　　
　　那年我第一次教毕业班。有个学生叫金飞，成绩很不错，只是他非常贪玩，属于聪慧但自觉性不强的那种。起初我对他寄以“尖子生”的希望，指望他能一心用于学习。可是他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而且屡教不改，如同糊不上墙的泥巴，很不成器。我很恼火，也想不通如此有潜力的学生为什么总要在逼迫下才能用些心思学习呢?终于那天我发了大脾气。深夜十一点多钟了，我去查寝，香甜的鼾声此起彼伏，就在我准备离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些响动，还隐约看见了从床铺里射出来的一线亮光。跑过去，把那床被子一揭而起。好家伙，只见两个学生正在被窝里玩扑克牌。其中一个正是金飞，只见他一手拿着牌，一手紧握着手电筒，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着不堪入耳的脏话。我顿时火冒三丈，没问任何原因，便给了他一巴掌。另一个学生立刻从床上下来，立正在我面前，低着头轻轻地说：“老师，我错了，是金飞硬要跑到我床上来的……”而金飞，此刻的态度让我更加生气，他不仅没有承认错误的举动，反而一屁股坐在床上纹丝不动，还把头抬得老高……
　　事后金飞也没来找我承认错误。我很失望，觉得这样的学生已是“朽木不可雕也”。果然金飞的学习成绩飞速下降。毕业考试，我所带的那个班取得了极好的成绩，包括曾经和金飞深夜打牌、成绩与智力都远远低于金飞的那个男生也考上了高中。可聪颖的金飞，各门功课都不及格，尤其是我所教的数学，他只有二十多分。
　　毕业典礼那天，学生们都高兴地跑来与我一陪别。只有金飞没来，我也没去找他。而当我透过窗户，远远地望着他独自一人背着行李走出校门的那一刻，我心里生出几分失落与遗憾。
　　
　　一句话的后果
　　
　　菊香是个听话而懂事的女生，只是学习成绩不太好。但我这个班主任却很喜欢她，因为除开成绩，其他方面她都不需要我操心。教她一年了，找她谈话的机会很少。只是每次考试完了，我遇见她时才说一声：“菊香，努力哟。”她总是点点头，然后整天都趴在课桌上写作业。
　　其实菊香的成绩我是仔细分析过的，我觉得她不是没有努力，也不是学习方法不对，而是我真的发现她的智力不是很好。在初一的时候，我也曾多次单独辅导过她，她的思维与反应的确很慢。同样一个简单的题目，我用多种打比方的方式讲得够细致够透彻了，连一旁比她成绩还要差得多的同学都听懂了，甚至觉得我有些罗嗦了，可菊香还是睁着一双大眼睛，摇着头，一脸的茫然。我没急，再次耐心地给她讲，可最后她竟然急得哭了。后来我辅导她的机会就少了，当时我心里这样认为：既然她的天赋只是如此，我何必强求呢?倒不如让她天天做些极其简单的题，让她在学校过得快乐些。
　　可是到了初三，我也为菊香有些着急了。因为这中考是要讲升学率的，作为班主任，菊香的境况肯定是要影响整体成绩的。班主任是升学率的指挥者啊，我能不着急吗?于是我又不得不每天把菊香叫来，给她辅导连我都感到复杂难解的数学题。一道稍有难度的题目，能让菊香听懂而且能在作业本上写下来，那是要大量时间和极度的耐心啊。终于有一天，我辅导得不耐烦了。我没有吼，也没有骂，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算了，这题你是做不会了。”
　　那个周假后，菊香就没来上学了。我也曾爬上那座高山，去她家寻访。菊香已在农田里干活，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我，只说四个字：“谢谢老师。”然后又挥舞着锄头挖地了。
　　菊香最终没来上学，我班的升学率最终很高。在发毕业证的时候，我才想到菊香。人人都有一本烫金的证书呀，可那个乖巧的女孩，你没有。你此刻一定手挥镰刀，在地里忙活着吧。
　　
　　一个眼神的魅力
　　
　　曾教过一个班，全班同学都很喜欢语文老师。我很惊讶，那个年过半百、其貌不扬的老头竟然能得到这么多学生的赞赏。问其缘由，没想到学生异口同声道：“语文老师的眼神有魅力。”我更不解了，那个常年挂一副老花眼镜，而且几乎是终年红肿着眼睛的老先生的眼神魅力何在?于是我便刻意观察了一下老先生的眼神，一段日子后我豁然开朗。原来老先生的眼睛里时刻写满了对学生的浓浓爱意与深深期望。
　　于是，我便想到我的眼神，是否也曾给我的学生带来快乐呢?这一想，我的心便又感到阵阵痛楚。那是几年前，我在另一座城里教书。有一个叫王雄的学生很不讨我喜欢。在班上他总是捣蛋，而且学习成绩又总在最后。讲道理、做家访、搞惩罚、写保证、做辅导，能做的我都做了，可他还是那样顽劣。似乎对他已经无计可施了，连他的父亲也亲口跟我说：“老师，我这孩子已经无路了，只麻烦您在校看好他，让他别出大事，其他的我们没有要求……”既然家长都如此说了，我也便从心底放弃了他。上课尽管让他沉沉地睡去，不交作业我也不再强求，甚至连看他的眼神也变了。当他又在班上惹了事，我把相关的几个人都找来，一个个地批评，唯独他，我不再说什么。只是用余光扫他一眼，用鼻子哼一声，然后便故意用无望的口气冷冷地说：“王雄，又是你，走吧。”
　　那学期结束后，王雄竟然主动要求留级了。闻讯我暗自高兴，可令我没想到的是又过了半年，王雄居然成了年级最优秀的学生之一。正感到纳闷，我看到了校报上王雄写的一篇充满真情实感的文章，题目是《杨老师的眼睛》。“杨老师的眼睛并不美，可是他看我的时候，我总感觉那温暖的目光中有信任，有关怀。即便我又犯下了大错，他并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注视我几秒钟。然后又用眼神告诉我，我不应该这样，但我还有希望……”王雄在最后写道，是杨老师的眼神拯救了他，让他感受了从没感受过的希望与情意。所以他才立志改掉身上的毛病，并发奋学习。
　　当我再次在校园里见到王雄的时候，他冲我微微一笑，而我总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痛。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当我觉得自己已经开始领悟到为师之道的时候，我才蓦然发现：老师，培育一个人哪怕只是让一个人成人实属不易，可是我们这些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要毁掉一个人哪怕这个人很可能是个难得之才都易如反掌。一巴掌，一句话，甚至是一个眼神，都可能将一个光明的人生领进了黑暗的囚房。